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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岛武郎《给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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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们长大成人,能够独立生活的时候,──到那时,你们的爸爸是否活着,这一点我是不清楚的──但是我想你们大概有机会翻阅爸爸留下来的东西。那时这篇短文也许会呈现在你们眼前吧。时光在匆匆流失。我,也就是你们的父亲那时将以何种面孔出现在你们面前,这也是不能想象的。你们也许会嘲笑、哀怜我的陈腐心情,正如我现在在这里嘲笑、哀怜即将过去的时代一样。我希望你们能够做到这点。你们必须毫不客气地把我当作踏板,超越我,向着更高更远的目标前进。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是否有人或者说曾经有人深切地爱过你们,对于这个事实,我想对你们来说是永远必要的。我认为,当你们读着这篇短文,在嘲笑我思想幼稚、僵化的同时,我们的爱也必须温暖、安慰、激励你们,让你们的心中体味到人生的各种可能性。因此我把这篇文章写给你们。 去年你们永久地失去了一位、唯一的一位妈妈。你们出生后不久就被剥夺了生命中最宝贵的养分,你们的人生因此已经暗淡。最近某杂志社以“我的母亲”为题来约我写几句感想,我不假思索地写道:“自己的幸福莫过于母亲陪伴终生”,就在我手中的钢笔即将停住还没有停住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想到了你们,我的内心就像做了一件坏事那样痛苦不安。然而事实终归是事实,在这一点上,我是幸福的,你们是不幸的,是无可挽回的不幸。不幸的孩子们哟。 现在想起来是七年前的事了。从拂晓三点开始,缓慢的阵痛引起的不安弥漫在整个屋子里。那天风雪交加,来势之猛就是在北海道也不多见。在城市的尽头沿着河岸的一户人家被暴风雪吹得摇摇晃晃,仿佛要把它连根拔起。飞雪吹打在窗子的玻璃上,户外的天空布满了云朵,它们双重地阻挡着日光,夜色总也不从房间里退去。在停电后的微暗中,被一块白布裹着的你们的母亲宛如置身在梦境中正在痛苦地呻吟。一个学生和一个女佣人给我打着下手,又是生火又是烧水,还要差人去请接生婆。当接生婆披着满身雪花跌跌撞撞赶来的时候,全家人这才松了口气,放心下来。可是,上午过去了,中午过去了,就是不见孩子生下来。我感到接生婆和护士的脸上露出一种忧虑的神色,顿时慌张起来,再也不能把自己封闭在书房里等待孩子出世。我从二楼下来,走进产房,担负起牢牢握住产妇双手的角色。每次阵痛发作,接生婆就吼叫着鼓励产妇尽早生下孩子。然而在经过短暂的苦痛之后,产妇又立即陷入深睡之中发出阵阵鼾声,好像把任何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接生婆和后来赶来的医生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口喘气。每次产妇昏睡过去,医生都在担心是否采取某种非常措施。 中午以后,户外的暴风雪渐渐平静下来,从浓云的缝隙中露出苍白的日光照在窗子的积雪上静悄悄地游荡着;但是产房里每个人的心头都笼罩着更加严重不安的阴霾。医生是医生,接生婆是接生婆,我是我,都为自己的担心牵肠挂肚;其中只有直临最恐怖命运边缘的产妇和胎儿看上去反而没有感到任何危险。二个生命正昏昏沉沉地躺在死神的附近。 下午三时正,自从有了产气的第十二个钟头──在迎接傍晚的阳光中,令人向往的时刻终于来临,产妇开始了最后的激烈阵痛。产妇猛然睁开双眼,目光中就像做着可怕的恶梦,漫无目标地盯在某处。那种扭曲的面孔与其说是痛苦,倒不如说是恐惧。产妇从我的腋下反翦着抱住我的脖子,把我的上身紧紧地贴在胸口上。我只有同产妇一样使劲,否则产妇的腕力足可以把我的胸口压碎。在场的每个人都悬着一颗心,医生和接生婆声嘶力竭地鼓励着产妇。 我忽然感到产妇的力量一下子松懈了,抬头一看,接生婆的膝盖上仰面躺着一个没有血色的婴儿。接生婆像拍皮球似地飞快地拍打婴儿的胸口,嘴里喊着:“葡萄酒,葡萄酒”。护士拿来葡萄酒,接生婆用语言和表情吩咐护士将葡萄酒倒入盆中。伴随葡萄酒剌鼻的芬芳,盆里的热水顿时染成血色。婴儿被浸泡在热水里,不久,羼弱的哭啼打破了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 在广漠的天地之间,霎时又多了一位母亲和一个婴儿。 那时刚刚成为妈妈的你们的母亲望着我无力地笑了。面对此情此景,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你们再现当时的心情,也许只能用我的整个生命都化成了盈盈的泪水来形容。从那时起,我们迎来了不同于以往的另一种生活。 在你们当中,第一个孩子就是这样最初目濡这个世界的。第二个和第三个孩子出生时虽然有难有易,但留给父母的强烈印象没有丝毫变化。 一对年轻的夫妇就这样相继成为你们三个孩子的父母。 那时,我的心中充满了太多的疑问,即使拚命工作,没有一件事情能让我满意。我是那种咬紧牙关特立独行的人,外表上可以以一当十,心中却很容易焦躁。我有时后悔结婚,有时又憎恨生下你们。我为什么在没有更鲜明地亮起自己生活的旗色之前结婚了呢?为什么沉溺在因为有了家室的繁重羁绊之中呢?为什么要把二人肉欲的结果当成喜从天降的宝贝呢?为什么不能把构筑家庭所付出的劳力和精力放在其它方面呢? 我心烦意乱,时常惹得你们的母亲哭泣、伤心,我对你们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只要听到一点点执拗的哭声和任性吵的闹,我便对你们恶言相斥。在从事写作之类的工作的时候,你们的母亲进来同我商量家庭琐事,或者你们哭叫起来,我便拍打着桌子站起来,虽然明知这样做会给你们带来难以忍受的寂寞,还要大声喝斥,严厉体罚你们。 我的固执和横蛮终于受到了命运的惩罚。你们的母亲烧到了四十一度的可怕热度病倒在床。她平时决不轻意把你们交给保姆,每天晚上让你们三人睡在她的身边,彻夜哄你们睡觉,给你们煮奶、喂奶,给你们把尿,难得有安睡的时间。她对你们付出了自己无限的母爱。高烧的恐惧过去之后,二位前来治病的医生都认为是结核病的前兆,我顿时傻眼了。痰检的结果证实了医生的诊断。十月末,在一个萧肃的秋日,你们的母亲留下四岁、三岁、二岁的你们住进了医院。 我每天工作完毕便匆匆回到家里,带上你们中的一个或者二个孩子赶往医院。一位老太太在病房里照顾病人,那是我最初住在那个城市时一位已经参加了工作的热情的学生的老母。她每次见到你们总是抹眼泪。你们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你们的母亲就要飞奔过去,紧紧地围在她的身旁。尚未完全证实是结核病的你们的母亲如获至宝,要把你们拥抱在她的胸前。我穷于应付,制止你们靠近病床。我要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却引来旁人的严重误解,这种无法辩白的心情令我倍受煎熬。尽管如此,又没有勇气发泄自己的情绪,我拉着你们从你们的母亲身边离开踏上归路的时候,路灯大抵都亮起了微光。走进大门,家里只有佣人,虽说有二、三人,偏偏对家里的孩子听之任之,连尿布也不换,心情欠佳的婴儿哭着闹着,屁股下面更是湿淋淋一片。 你们出奇地叫人难以亲近,好不容易把你们哄睡之后,我悄悄走进书房备课。身体固然疲惫,头脑却很兴奋。忙完工作通常在十一点左右,刚想上床休息,神经过敏的你们又从恶梦中惊醒。拂晓时分,你们中的一个孩子开始哭着要喝奶。忙完这些事情,直到天亮都不能合眼。吃过早饭,我双眼通红,强打起精神到单位去上班。 北国的冬天眼睁睁迅速来临。有时我到医院去,你们的母亲已经从病床上爬起来眺望着窗外,见我进去,便说希望尽早出院。她说看见窗外掉光的枫叶心里就不踏实。的确,刚入院时,树上的枫叶像燃烧的火焰,现在已是光秃秃不见一片叶子。花圃的菊花在严霜下提前凋谢了。我想,每天让你们的母亲望着这种凄凉的景色没有什么好处,但是,你们的母亲的真正心思并不在此,而是时时刻刻牵挂着你们。 终于到了出院的那天,外面下着雪霰,寒风呼呼地刮着。因为天气恶劣,我决定推迟让你们的母亲出院。我忙完工作立即赶往医院,病房里空空荡荡。照料病人的老太太正在墙角收拾送给病人的东西,被子,茶具。我匆忙赶回家里,你们已经围在母亲身边高兴地嬉闹着。面对此景,我不由得热泪盈眶。 在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变得密不可分。面对蜂涌而来的寒冷,我们亲子五人像一株杂草抱成一个小团互相依偎,彼此分享着温暖;然而北国的寒冷是我们五人的体温无法抵御的。我必须照顾一个病人和年幼的你们,像候雁那样向南逃窜而去。 那是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那天夜晚大雪纷飞,我们告别了生养你们的那块土地踏上了旅途。在黑暗的停车场的站台上,令人难以忘怀的面孔向我们依依惜别。身后是津轻海峡的阴郁海色。其中一个学生护送我们来到东京,他像一位母亲,彻夜抱着你们中的最小一位。提起当时的情景,我无法尽述自己的情怀。总之,我们很幸运,没有遇到任何差错。花了二天慵懒的旅程之后,顺利地到达了晚秋中的东京。 与以前所在的城市不同,东京有许多亲戚和兄弟,他们给了我们深切的同情。这对我是多么强大的支持啊。你们的母亲不久在K海岸租了一套别墅,我们住在附近的旅馆里,来往于旅馆和别墅之间。你们的母亲的病情曾经有过相当大的好转,我和你们的母亲甚至带着你们去海岸的沙滩上晒太阳,每天快乐地渡过二、三小时的时光。 我不知道命运为何要给予我们短暂的幸福时光,但是它一旦确定了的事情是必须做下去的。那年年末,你们的母亲由于偶尔的感冒病情急剧恶化,你们中的一个孩子也奇怪地突发高烧。对此我一直隐瞒着没有告诉你们的母亲。患儿是患儿,每时每刻都离不开我。你们的母亲责怪我没有去探视她。我终于病倒了,与患儿躺在一张床上,在从未体验过的高烧中呻吟和挣扎。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早已抛在九霄云外,但我不感到后悔。为了你们我要坚持到最后,我的心中燃烧着比高烧高得多的热情。 正月期间,悲惨绝顶的日子终于来临,已经到了必须把病情的真相告诉给你们的母亲的最后时刻。担任此项艰难治疗工作的医生归去之后,你们的母亲的神态叫我永远无法忘却,叫我一生都不能从记忆中抹去。她的头枕在枕头上,脸色苍白,但不失优雅,异常冷静地望着我,微笑着同我交谈。她脸上的表情生动地刻画着对死亡的镇定自若,对你们坚忍不拔的爱。那是一种巨大的力量,我感到凄然,情不自禁地垂下双眼。 你们的母亲终于住进了H海岸的医院。从那天起她决意已定,只要病情没有痊愈,即使死也不与你们见面。你们的母亲身着盛装。她预感到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打扮自己了——事实上,你们的母亲真的再没有那样打扮过自己。她离开家时在你们的奶奶、姥姥面前哭成了一个泪人。你们的母亲虽说是个女人,但却是性格顽强、坚定的人,即使只有我们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看见她的泪脸。那天她的泪水流成了小河。她的热泪是留给你们的宝贵财产,时至今日也没有干枯。那泪水也许变成了飘动在天空中的一片云霞,也许变成了山谷中一湾溪流的水滴,也许变成了海洋中的一个泡沫,也许储存到了另一个人的泪堂里。但是,她的热泪永远是留给你们的宝贵财产。 来到汽车附近,你们中的一个孩子高烧刚退还不能走路,便由女佣人背着——另一个孩子摇晃地走着——最小的孩子因为祖父母担心过于悲痛妈妈没有带出来——三个孩子就是这样向着你们的母亲告别。你们的母亲凄凉地望着你们。你们天真、惊讶的目光只对又高又大的汽车有兴趣。汽车发动起来,你们在女佣人的劝说下像士兵那样举手向你们的母亲敬礼。你们的母亲笑了,轻轻地低下了头。你们大概不会想到,你们的母亲在这个瞬间永远离开了你们。不幸的孩子们哟。 从那以后,你们的母亲又顽强地支撑了一年零七个月。这期间我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因为你们的母亲对死亡采取了最高尚的态度,给你们留下了最伟大的母爱,对我给予了盲目的宽容;因为我要从病魔中救出你们的母亲,我要像一个真正的男人承担起强加在自己肩上的命运;因为你们要从多乖的命运中解放自己,要在与自己身份不相适应的境遇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战斗的结果,彼此鲜血淋漓。我们几次中弹,几次刀创,倒下去,又爬起来,再倒下去。 你们六岁、五岁、四岁的那年八月二日,死亡终于降临了。死亡压倒了一切,死亡又拯救了一切。 在你们的母亲的遗书中,她把最崇高的部分献给了你们。假如你们有时间读这篇短文的话,最好同时也读一读你们的母亲的遗书。你们的母亲眼含血泪,却不能动摇至死不与你们见面的决心。她那样做不仅仅是担心会把病菌传染给你们,也不仅仅是担心由于见到你们让自己肝胆欲裂,还在于因为担心在你们纯洁的心灵里看到了残酷的死亡使你们的一生越发晦暗,担心在你们本应该快乐的灵魂中留下哪怕是一点但都意味着严重的伤害。让幼儿知道死亡不仅是无益的,也是有害的。你们的母亲在遗书中写道,希望在葬礼的那一天让女佣人带着你们渡过快乐的一天。她歌咏道: “母思子兮代代传,犹似日光永不息。” 你们的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你们正好在信州的山上游玩。你们的叔叔给我来了一封信说,如果在你们的母亲临死之前不能见一面的话,那将是终生的遗恨,但是我没有同意你们下山。你们也许会把我视作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吧。现在是午夜十一点半,我正在草草地写着这篇文章,你们就睡在这间房间的隔壁。你们年纪尚幼。当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一定会发现我所做的,即你们的母亲要求我做的事情的崇高价值。 我最近是沿着怎样的道路走过来的呢?因为你们的母亲的死,我躇踌地步上了一条我必须生存下去的大道。我懂得了我必须爱护自己,坚定不移地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我曾经在一篇小说中创作过一个男人决意牺牲妻子的故事,在实际生活中你们的母亲为我作出了牺牲。任何人都比我更了解自己固有的力量之所在。旁人只是把我视作一个胆小、鲁钝、无能、值得怜悯,一文不值的人,没有人帮助我彻底认清自己的胆小,鲁钝和无能。 你们的母亲成就了我,我在自己不足的地方开始感到了力量。我在无能的时候找到了能力,在懦弱的时候找到了勇气,在鲁钝的时候找到了敏锐。换言之,我敏锐地认清了自己的鲁钝,勇敢地认清了自己的胆小,通过劳动体验了自己的无能。我想,我能够用这种力量鞭策自己,并使之开花结果。倘若你们试图阅览我的过去的话,你们一定会惊喜地发现我决没有虚掷年华。 雨水整日地下着,家中弥漫着抑郁的气氛。在这样的日子里,你们中的一个孩子悄悄地进到我的书房,仅仅叫了一声“爸爸”便靠在我的膝盖上,抽抽哒哒地哭起来。那是因为有太多的东西强求着你们纯洁的眼睛里的泪水。不幸的孩子们哟。看到你们沉溺在无缘无故的悲伤当中,还有什么事情更让我感到这个世界的凄惨呢?当你们活泼地向我问完早安之后,又跑到你们的母亲的遗像前快乐地喊道“妈妈,请保重”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底顿时宛如刀割。那时,在我的眼前兀自闪现出来的是一个无劫的世界。 世人一定对我的述怀不屑一顾。因为丧妻的事例实在太多,这不过是司空见惯中的一件很平常的事,世人没有闲情看重它。的确如此。但是,尽管如此,不仅我,你们也将恒久不变地悲痛、哀怜你们的母亲的死。我不会羞耻于世人的漫不经心,也不应该觉得羞耻。我们能够从这个平常的事情当中切肤地体味人生的凄凉。小事是否是小事,大事是否是大事,那完全发自于自己的内心。 总之,你们心酸的人生萌芽了。哭也好,笑也好,高兴也好,孤独也好,在我,你们的父亲的心中已经痛切地筑起了守护你们的心垒。 然而你们也许还不清楚这个悲伤给你们和我带来多大程度的打击。我们在这个打击的阴影下深入到生活中去了,我们的根糸完全扎进了地下。既然要丰富人生,不深入在人生之中是很可悲的,同时我们不可以沉溺在这个悲伤当中。你们的母亲去世之前没有金钱的烦恼,想用什么药就能用什么药,想吃什么东西就能吃什么东西。我们享受着这个偶然的社会结构带来的不是特权的特权。你们中的一个孩子也许还零星地记得一点点有关U氏一家的生活状况吧。U氏从他已故的妻子那里传染上了结核。他具有理性的性格同时又信奉天主教。想到他求助于祈祷医治疾病的心情我心里就十分难过。到底是吃药好呢还是祈祷好呢?我不得而知,U氏曾想从医院拿药,但是他没有这个能力。U氏每天喀着血去上班,手绢围着的喉咙嘶哑得发不出声来。只要一上班病情就加重,U氏明知如此,但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祈祷上,为了老母亲和二个孩子的生活一直顽强地工作着。病情加重后,他掏出微薄的钱打了一针古贺液;但是乡村医生不小心扎坏了静脉,引发了剧烈的高烧,U氏抛下没有积蓄的老母和幼儿离开了人世。像这样生活悲惨的人们就住在我们的隔壁,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意义的命运啊。你们在思念你们母亲死去的同时不要忘了想一想U氏的故事,而且要努力埋葬这贫富差别的鸿沟。你们要把你们的爱充分延伸开去,这样,你们的母亲的死才是值得的。我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给你们写这番话的。 人世是非常寂寞的,不是我们说说就完了。你们和我体味到了噙毛茹血的动物那样的爱。去吧,尽可能地在寂寞中拯救我们身边的人努力工作吧。我爱着你们,永远地爱着你们。那种爱是指不需要你们回报的父母之爱。我教给了父母深爱着你们的事实,但我对你们所要求的仅仅只是一句感谢的话语。当你们能够独立生活的时候,我也许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也许还在努力工作,也许变成了一个衰老无用的人。但是无论何种情况,需要得到帮助的不是我。你们生龙活虎的力量不应该放在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我的身上,你们应该是一只吃掉父母遗骸,积蓄力量的狮子,强壮地、勇敢地抛弃我,踏上人生的旅程。 现在,时针已经指向了午夜一点十五分。在宁静的、没有任何声响的夜暮中,我在房间里听到了你们微弱的,平和的鼾声。在我的眼前,你们的姑姑送给你们的母亲的蔷薇花放置在遗像的前面。面对遗像,我想起了拍这张照片的日子。你们的母亲那时怀着你们中的最小一个孩子,她带着一种自己也觉得奇怪的希望和恐惧,心里始终闷闷不乐。你们的母亲那时美丽无比,就像希腊圣母的模样。她在房子里挂了许多漂亮的照片,其中有米涅发的画像,歌德、库克姆·威廉、拉丁哥尔女士的肖像。那时的我怀着一种略带嘲笑的心态望着具有少女般野心的你们的母亲,但是我现在想起来无论如何不能付之一笑了。我说要给你们的母亲拍一张照片,她着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来到二楼我的书房。不用说,我惊讶地打量着你们的母亲的身姿。你们的母亲凄然地笑着对我说,分娩是妇女出征,生死难卜,因此要把自己打扮成临死时的模样——那时我不在意地笑了;但是我现在无论如何笑不起来了。 深夜的沉寂让我冷静。我甚至想到,你们的母亲隔着桌子就坐在我的面前,她的爱正如遗书中所言是在守护着你们吧。好好地睡吧,在你们的母亲的那种超乎自然的爱护下好好地睡吧;而且明天起床的时候要比今天更加活泼伶俐。我要全力以赴,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我的一生无论多么失败,也无论被何种诱惑所击倒,我只做一种事情,那就是你们从我的足迹上找不出任何瑕疵。我一定做到。你们必须从我倒下去的地方重新迈出去。至于向着何种方向,应该如何迈出步伐,我尽管很渺小,但是,你们一定能够从我的足迹上闯出一条路来。 孩子们哟,不幸同时又是幸福的孩子们哟,当你们踏上人生的旅途的时候,你们要牢记父母的祝福。你们的前程还很遥远,也很幽暗,但是你们不要惧怕,道路在勇敢者的面前延伸。 勇敢地前进吧,孩子们。
赵其仁 译于2001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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