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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废墟时代共存亡——坂口安吾

作者:王述坤  来源:日本新华侨网   更新:2009-12-23 11:51:28  点击:  切换到繁體中文

 

乱哄哄的黑市、花枝招展的“伴伴”女郎、脏兮兮的浮浪儿和当时流行一时的毒品“黑罗包”(安非他明,兴奋剂)“阿多路姆”(环己巴比妥钙,睡眠剂)……昨天还在军国主义淫威下跟着高喊“鬼畜美英”、“一亿玉碎”的青年们,一朝脱离了其控制,一切权威便统统不灵了,思想信仰一下子成了真空,今后的指导思想是什么?今后日本向何处去?他们完全处于迷惘之中。于是,“无赖派”(亦称“新戏作派”)这一文学流派率先登场。他们打着反对军国主义、反俗、自由主义、人道主义的旗号,沉溺酒色毒品,鼓吹在堕落中寻找美。属于这一派的特别有名的作家有太宰治、坂口安吾(1906-1955)。太宰治属于这一流派里本人与作品同步堕落直至毁灭的最有影响作家;而坂口安吾则是这个流派理论上的支撑,他虽然没有像太宰治那样自杀,但不规律的放荡生活和毒品使他都没有活过50岁。

坂口安吾本名炳五,生于新潟,东洋大学印度哲学科毕业。昭和21年(1946年)4月,坂口安吾在《新潮》上发表《堕落论》,6月发表《白痴》,一跃成为战后文坛的最早旗手。其后十年他都是以奋力的工作,影响着文坛的主流。无休止的酒宴、兴奋剂使他当时的作品带有应酬的色彩。或许因为他过于深入新闻媒体,大部分作品都是应杂志之约所撰的随笔,与其说战后的坂口安吾是作家,莫如说是个时事评论家。而当时的时事评论家都有一个强烈的信念——既然靠时事评论来生活,对将来就不存任何期待,要彻底投入,与战后的废墟时代共存亡。

无赖(一说是“不靠天不靠地谁也不依靠”)派,是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不能忽视的一个历史性特殊流派,其特点有两:其一是他们都对军国主义法西斯统治不满,以破坏性、逆反性的道德观、价值观,标榜在沦落中发现美,其思想在战后的混沌与颓废中独树一帜;其二是他们的作品都具有极强的艺术性。故而,他们拥有大量的青年读者,其作品引起了众多青年的思想震撼。1995年,日本《周刊现代》杂志为纪念战后50年,搞了一个“战后日本10本书”民意测验特集,征集的是给社会以强烈冲击、在人们记忆中打下烙印、象征日本历史的10本书。结果,坂口安吾的《堕落论》居然名列榜首!太宰治的《维荣之妻》也名列其中。可见无赖派对社会影响力之巨大。无赖派文学及其理论在当时出尽风头,这是历史的发展法则之必然。1943年以后,旧日本军队在各地战况吃紧,国内对人们思想上的军国主义法西斯教育、统制乃至镇压则变本加厉,最后到了只有皇国而没有个人一切的程度。不破不立,无赖派文学在破除军国主义迷信,重新确立自我方面,的确起到了不小的历史作用。

坂口安吾一生留下了不少逸闻趣事——

特殊旺盛的精力

坂口安吾有个特点,就是一件事不干则已,一干到底。有一段时间,他迷上了冷水浴,夏天开始坚持到冬天仍不停止,冻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心脏几乎要麻痹了,他就是不停止,把三千代夫人吓坏了。坂口安吾写作前吃“黑罗包”,睡觉前吃“阿多路姆”,叫夫人去买超过致死量的“阿多路姆”,让夫人更加担心。

坂口安吾有过人的精力,写时事评论经常要外出采访取材,他往往坐出租车在路况极差的路上一整天地奔波,到天黑没有住处,便找所破寺院拼命喝一通酒,然后睡上两三个小时,天一亮又要上路。这样的情况有时要连续几天。途中,同行的记者、摄影师们过于疲劳,不由得开始打瞌睡,坂口安吾便大发脾气,不客气地骂他们是“懒鬼!”这样一来,出版社、报社的人员没有一个人还愿意下次再跟他去了。偶尔,有个别记者能跟得上他的行动而没有叫苦,坂口安吾便表扬他是“了不起的家伙”,内心很感激。

纳妾事件

也许是因为服用药物过量,坂口安吾一吃完“阿多路姆”,就两眼发直,嘴里说着莫名奇妙的话。有一次,他对夫人三千代说:“我花了5万元买了个小老婆,房子也租好了,现在你去见见她吧!”三千代马上变了脸色表示不想见,而进到洗手间。这时,坂口安吾就生气地骂她“胆小鬼!不许逃跑!”说着便用椅子、梳妆台等将洗手间的门堵住,说是不给她出来了。还从院子里打来一桶水,朝着洗手间的窗户泼。三千代吓得只好紧缩在洗手间里不敢动。他在化学材料制成的梳妆台上还放着点燃了的香烟,马上就要引起火灾了,三千代不得不大声喊来女佣人,才将火扑灭。

然而,两三天后,你再去问大闹之后的坂口安吾,他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吃生食物

坂口安吾曾经在伊豆半岛的伊东住过一段时间。那里的鲜鱼、新鲜蔬菜极多,而坂口安吾偏偏特别讨厌生鱼片、烤鱼和生吃蔬菜。对于坂口安吾来说,一种料理,是蒸是煮是烧是烤,那是要颇费脑筋来琢磨一番的。他说:“像生鱼片那样从海里捞出来马上就用刀切成片来吃,那不叫料理!”“什么蔬菜色拉?明明就是违背常识嘛!人又不是牲口!”为了这事,曾经弄得三千代夫人十分难办。

独出心裁的“安吾装”

有一次,坂口安吾自己设计了一种式样独特的服装,其特点就是只在胸前有一个大大的衣袋。他将自来水笔、打火机、威士忌酒以及稿费等悉数装入其中,然后得意洋洋地到处吹嘘。他还特意送给好友檀一雄一件,他自己则一直穿着。然而,等下次檀一雄见到坂口安吾时,发现他已经不再穿“安吾装”,而是换上了普通的西装。檀一雄问他是怎么回事?坂口安吾说:“平常稿费放在哪个衣袋了?我自己经常忘记,老婆也经常忘记来拿。只有一个衣袋的话,每次稿费都被老婆全部没收,连一点小金库都搞不成。西装那么多衣袋,打埋伏就方便多了。看来,还是人家的脑子厉害呀!”

滞纳税金事件

1951年5月的一天,在伊东市坂口安吾的家中,突然来了五个人称“比鬼还可怕”的税务员。坂口安吾当时恰好不在家,惊慌失措的夫人跑到附近尾崎士郎家去求救。这伙人乘机将他家中包括书籍所有的东西一律贴上了封条,然后扬长而去。风暴之后飘然归来的坂口安吾见到家里的情形,居然泰然自若。他说,去去晦气,先喝一杯再说;一打听说是“滞纳税金150万多元”。听到这话坂口安吾马上就神气活现起来,他说:“我的全部家当也不值10万元,还是老子赢了!”他还单枪匹马地和国税局干起来,在《中央公论》上发表题为“不赢官司誓不罢休”的文章。

揭发赛车舞弊事件

1951年,是坂口安吾的多事之秋。税金滞纳事件还没有彻底结束,他又闹出一个揭发赛车舞弊事件。事情发生在9月16日,当时在场观战的坂口安吾发现组织者将最后冲刺选手到达终点的顺序颠倒了。他便向静冈地检沼津支部起诉静冈县自行车振兴会理事长搞舞弊。一时间,新闻媒体也比较客观地将事情报道出来。然而,第二天包括《朝日新闻》在内的各地报纸便都“转了风向”,众口一词地报道说是“安吾氏的错觉”。两个月后,坂口安吾在《新潮》上发表《纸里包不住火》,谴责振兴会搞地下阴谋,并请有关专家鉴定照片,但并没有扭转乾坤,人们还是认为出于“安吾精神异常”。原来振兴会背后有暴力团的支撑。当时暴力团要封住坂口安吾的口,感到有生命危险的坂口安吾带着老婆孩子和狗,想躲到朋友大井广介的家里,结果被拒绝。最后,法庭也是以“安吾精神异常”为由,判决为“不起诉处分”。包括坂口安吾的很多好友也都认为问题出自“安吾的精神异常”。戴着“被害妄想”帽子的坂口安吾闹得只好各处打游击,最后不得不住到好友檀一雄在东京石神井的家中。

1956年,已经是坂口安吾死后,《群像》杂志上,主持正义的画家花田清辉和已经和坂口安吾绝交的大井广介就那次舞弊事件展开了论战。大井广介虽然一再强调坂口安吾的“精神异常”,但实际上等于承认了舞弊是事实。二人的争论更证明了坂口安吾当时的确受到了暴力团的恐吓。实际上,揭发赛车舞弊事件同样表现了坂口安吾不畏强权的斗争精神。

坂口安吾是有名的《堕落论》的作者,他主张“必须靠彻底堕落来发现和拯救自己,依靠政治的拯救方式肤浅而愚蠢”。既然主张堕落,那怎么还能有正义精神呢?其实,那些搞舞弊者才是名正言顺的堕落,坂口安吾主张的“堕落”,不过是对专制、强权的一种反动而已。因此,在新闻媒体、法庭都出于某种利害关系考虑,对不正行为同流合污时,反倒是“精神异常”的坂口安吾满身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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