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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日本作家森鸥外的意外赎罪

作者:未知 文章来源:网络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8-6-6 12:17:59 文章录入:贯通日本语 责任编辑:贯通日本语

「作家森鸥外」鼎鼎大名,但「军医森鸥外」的事迹,恐怕就少有读者清楚了。森鸥外,本名森林太郎,生于一八六二年,卒于一九二二年,日本陆军医官兼小说家、评论家,与夏目漱石齐名,并称明治大正时代文豪双璧,在台湾较知名的作品有《舞姬》、《青年》、《山椒大夫》等,但文学史家认为晚年的历史传记小说《涩江抽斋》、《北条霞亭》、《伊泽兰轩》,是他的最高杰作。
除文学活动之外,东大医学院毕业、留德修习卫生学五年的森鸥外,长期侧身陆军军医官僚系统的经历,相当负面,论者避谈,始终讳莫如深。这段过程和影响,直到一九八○年代,才打破禁忌,陆续有探讨评述问世。本文即介绍「军医森鸥外」罕为人知的面貌,并触及他与征露丸、台湾的因缘关联。(编者)

号称「家庭常备良药」的征露丸,在台湾,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服用过。但或许少有人清楚,百年前征露丸的问世,其实是日本医学史上试行错误的产物,更隐藏标志着小说家森鸥外(本名森林太郎),他以另一身分「陆军军医行政官僚」,所铸下的恨事败笔。

一八六八年明治维新后,精米碾制技术进步,去掉米膜(银皮和黄皮)的纯白米饭愈趋普遍,糙米在日本的城市及军队中几乎绝迹。同时,俗称脚气病的多发性神经炎却逐渐蔓延,成为常见的国民疾病,尤其学生宿舍和兵营里头,越来越严重。患者首先双脚开端麻痹,后扩及两手,终至突发心脏急症、呼吸困难而亡。由于欧美地区罕见类似病例,因此,脚气被西方医学界认为是东亚米食国家特有的风土症。

平时三餐,搀杂多种副食菜肴,整体病况还可以掌握。但在只能以主食米饭果腹的战地沙场,病情猖獗流行,完全失去了控制。

惨事发生

一八九四至九五年的中日甲午战争,日本陆军阵亡者九七七名;脚气患者四一四三一名,其中四○六四人不治,达战死者四倍以上。陆军多年后才在内部刊物坦承:如此惨状,「古今东西战役罕见其例」。反观日本海军,这场战争,仅有三四名士兵罹患脚气,且症状轻微,无人病死。

为什么差异如此巨显?日本海军与军医高层多留学伦敦,承袭英国传统,倾向实证主义,重视诊疗「病人」,甚过诊疗「病症」,也就是「医人重于医病」。留英学成归来的海军军医高木兼宽,观察比较国内外饮食卫生习惯,大胆假设「脚气病源食物说」,怀疑食用纯白米饭是导致营养失衡、引发脚气的元凶。于是从一八八二年起逐步改良海军伙食,实施米麦混合,增加奶品和肉类的供应,实验结果成效卓着,于是全面推广。但他们无法提出确切的学理依据,明白指出究竟哪一种营养成分过多或缺乏,去说服陆军军医部门的同僚。

至于日本陆军风气,向来崇尚普鲁士,其军医行政高层,也以留德的森鸥外的理论马首是瞻,(受当时德国先进蓬勃的细菌学影响)坚信「脚气病源细菌说」,大肆抨击「食物说」。森鸥外倡言,「和食」营养丰富,决不逊于「洋食」,峻拒陆军采纳米麦混食,斥责海军的「洋食实验」为毫无科学根据的鲁莽举动,甚至严厉指控主导海军伙食改革、留英的高木兼宽为「英吉利之流的乖僻学者」、「权谋者」,从事「虚假、独断」。

原本应是一场公共卫生医学的学理探讨,竟然触动了民族主义的敏感神经。

台湾经验

目睹海军实施伙食改良后,成功抑制脚气病,不少陆军军医的态度略有松动,但森鸥外坚持己见,毫不妥协。甲午战后,日本并吞台湾之初,他从陆军军医监调任台湾总督府陆军局军医部长,依旧严禁征伐戍守新殖民地的陆军部队擅自提供米麦混食。结果呢,他驻台短短不到三个月内,将近二五○○○名士兵中,竟有百分之九罹患脚气,二一○四人病死。据史家近几年来考证,森鸥外当时之所以匆匆退出台湾,除了束手无策外,更是意图逃避责任。后来他还在公私文档上故意遗漏或窜改纪录,强要抹消该段污史劣迹。

接续森鸥外,继任台湾总督府陆军局军医部长的土岐赖德,眼见事态急迫,申请准许米麦混合的伙食。谁知,返回东京担任陆军医校校长的森鸥外,作梗到底,游说陆军军医行政高层,祭出一纸行文措词异常古怪的训令:「关于麦饭混食,可以实验,不准施行。」收拾「惨」局的土岐赖德,火冒三丈,愤骂森鸥外是「嫉妒他人伟勋、执着自家陋见的龌龊小人」,「囿于私见、贻误国家大计的区区贱大夫」。

推崇「大和米食」传统,却又爱张扬「德国医学」权威的森鸥外,没有从甲午战争中学到教训、憬悟过来。专长为细菌学、卫生学的他,一九○四年日俄战争前夕,直觉认定,木馏油(creosote)既然能够杀死伤寒菌,当然也可以消灭「脚气菌」。于是,发动大量生产主成分木馏油的锭剂,提供陆军士兵携至战场服用,预期能够发挥神奇药效,免受「脚气菌」荼毒。

「征露丸」诞生

标榜征服露西亚(编者按:指俄国,Russia)的征露丸,从此诞生。日俄战争持续一年六个月期间,日本陆军出征兵员上百万,每人分配六○○粒,所以,总共生产了约六亿颗征露丸。休兵后清算,日本陆军战殁人数四七○○○名;脚气患者二一○○○○名,超过总兵力的五分之一!其中二七八○○名士兵不治,比阵亡者的半数还多出四三○○人。征露丸的脚气病疗效,等于零。

据日俄战争被俘的俄国士兵说,看到许多日军喊冲喊杀,但脚步漂浮欠稳,还以为他们喝酒壮胆上战场,所以特别「神勇」。殊不知,这是脚气作祟的缘故。乃木希典大将,受挫于攻打俄国租借军港旅顺的「二○三高地」战役,折损大半兵员,祸首之一就是脚气病。

对照陆军的惨况,在提督东乡平八郎统率下,歼灭倾巢东来的帝俄波罗的海舰队的日本海军,情况与年前的甲午战争雷同,因采行米麦混合的主食,只有零星水兵出现轻微脚气症状,并无病死案例。

一九○七年,森鸥外升任陆军军医总监,这是陆军军医行政官僚系统的最高职位。

一九一○年,留学瑞士、德国的农业化学家铃木梅太郎,从米糠中成功萃取出维他命B1可惜论文以日文发表,翌年波兰人芬克(Casimir Funk)在伦敦发表英文论文,后来居上,获得「维他命发现者」的荣耀并指称可以预防脚气病的发生。迷信「细菌说」几近偏执的森鸥外(他连水果都要煮熟消毒才敢吃),抱持本位主义,讥讽农学家铃木是「乡巴佬学者」,轻浮奚落笑骂:「如果米糠可以预防脚气,那喝马尿也有效。」还揶揄高木兼宽是「麦饭博士、麦饭爵士」。

发现维他命B1

之后,铃木梅太郎陆续以家禽鸡鸭做实验,都获得维他命B1能够消减脚气病的积极效果。但直到一九二二年,庆应大学医学院助教授大森宪太,才正式为脚气病患施行维他命B1临床投药,在下半年大获成功,证明脚气病源于缺乏维他命B1,宣告「食物说」的正确,彻底粉碎了顽固、子虚乌有的「细菌说」。但这时候,原先激烈论争的两造都已经过世了,高木兼宽死于该年四月,森鸥外七月初病故。

高木兼宽,日本首位国内授予的医学博士(森鸥外讥为麦饭博士)、东京慈惠会医院创办者、日本首家护士训练所发起人。一九○五年,获封男爵(森鸥外讥为麦饭爵士);一九五九年,英国将南极洲大陆东部半岛一处海岬,命名为「高木岬」(Takaki promontory),以纪念表彰他在维生素医学的贡献。作家吉村昭的《白色的航迹》(讲谈社·一九九一),即是以高木生平事迹做为材料的传记小说杰作。

森鸥外,身为小说家,他当然是大文豪所以才获颁文学博士!但做为一名军事医官,却是个政策谋杀、祸殃无数冤魂的「大庸医」所以没获颁医学博士?正由于敬畏森鸥外在文学上的「美事美谈」,因而,他在医学上的「恶行恶状」,即使到了二次战后,文化舆论界仍然讳莫如深,无人闻问。直至八○年代初,东京大学医学院教授山本俊一,率先发难曝光,这段错综复杂的「森军医草菅人命的史实」,才打破禁忌,陆续揭露公诸于世。

意外的赎罪?

除了光芒耀眼的文学成就之外,高居日本陆军军医官僚大位的森鸥外,在医学理论及临床上几无正面功绩。他精力充沛,热中党同伐异,发表笔战文章不胜枚举,但非批评性的纯专业论文,世人只记得一篇〈关于啤酒的利尿研究〉。文学评论家内正指出,在长达二多年的脚气病源论战里,墨守「和食至上及细菌说」的谬误立场,害得数万陆军士兵病死,酿成日本医学史上的惨剧阴影,让口头上至死都不认错的森鸥外,晚年陷入极度惶惑忧郁的境地。这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剧」。

讽刺又惊奇的是,森鸥外所催生的征露丸,却并没有因治疗脚气无功而退出医学舞台,反倒阴错阳差,变身为止泻特效的整肠剂,流传盛行后世。今天,包含日本、中国、台湾在内,共有将近三家厂商生产。为了尊重国际礼仪,以及冲淡战争记忆,绝大部份都已重命名作「正露丸」(一九七四年日本法院判定「正露丸」属普通名词,禁止商标名独占),只有一家日本药厂和台湾某药厂,仍坚持「征露丸」的旧称。一颗颗嗅闻起来怪难受的「臭药丸」,不知道可不可以算是,森鸥外的「意外的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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