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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作品鉴赏--戏作三昧

作者:未知 文章来源:网络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8-7-25 10:58:32 文章录入:贯通日本语 责任编辑:贯通日本语

 1三昧是佛教用语,指事物的诀要或精义。如称在某方面造诣深湛为“得其三昧”。此处指主人公马琴专心致志于戏作的写作。

                  一

  那是天保三年1九月间的一个上午。从早晨起,神田同朋町的松汤澡堂照例挤满了浴客,依然保持着几年前问世的式亭三马2的滑稽本里所描述的“神抵,释教、恋、无常,都混杂在一起的澡堂”3那副景象。这里有个梳妈妈髻儿4的,正泡在澡水里哼唱俗曲5;那里有个梳本多髻儿6的,浴罢在拧手巾;另一个圆圆前额、梳着大银杏辔7的,则让擦澡的替他冲洗那刺了花纹的背;还有个梳由兵卫髻8的,从刚才起一个劲儿洗脸;再有就是一个剃光头的,蹲在水槽9前面不停地冲澡;此外也有专心致志地玩着竹制的玩具水桶和瓷金鱼的顽童十。一片蒙蒙热气之中,在从窗口射进来的朝阳映照下,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们,湿渌渌的身子柔和地闪着光,在狭窄的冲澡处蠕动着。澡堂里热闹非凡。首先是浇水和木桶碰撞声,其次是聊天唱小调。从柜台那儿还不时传来打拍板□的声音。因此,石榴口□里里外外简直像战场一样嘈杂。这还不算,商贩啦,乞丐啦,都掀开布帘进来。浴客更是不断地进进出出。
  1天保三年是一八三二年。
  2式事三马(1776—1822),日本江户时代的小说家,着有《浮世澡堂》等。
  3见《浮世澡堂•澡堂概况》。日本古时编辑歌集,多以“神祗、释教、恋、无常”这四者分类,这里指澡堂里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4古时日本男子蓄发结髻,平时在理发店梳,妈妈髻儿是文化年间(1804—1817)江户下层社会的男子在家梳的一种格式不入时的头,意思是说老婆所梳。
  5原文作歌祭文,江户时代山僧唱的一种俗曲。
  6本多髻儿是日本江户时代男人流的一种发式。
  7大银杏髻是日本江户时代武士流的发式,髻端像银杏叶一般张开来,故名。
  8由兵卫髻是日本江户时代流行的一种男子发式。
  9用大锅把水烧热后倒在水槽里,供浴客浴后洗脸净身之用。
  十原文作虻蜂蜻蜓。日本江户时代的男孩子或小伙计将剃剩下的一绺头发梳成牛虻、蜜蜂或蜻蜓翅膀状,此处用来作顽童的代名词。
  □浴客有需要“擦澡”者,老板就用拍板通知擦澡工,照例女汤两下,男汤一下。
  □浴池入口设有半截板屏,地下放着木台,入浴的人必须迈过木台,从板屏和木台之间的空隙当中钻进去。据说是为了防止澡水变冷,俗称石榴口。
  在这一片杂乱当中,有个六十开外的老人谦恭地靠在角落里,静静地擦洗污垢。两鬓的头发黄得挺难看,眼睛好像也有点毛病。但是,瘦削的身子骨儿却很结实,说得上是棒势,手脚的皮虽松了,却还有一股子不服老的硬朗劲儿。脸也一样,下颚骨挺宽的面颊和稍大的嘴巴周围显出动物般的旺盛精力,几乎不减当年。
  老人仔仔细细地洗罢上半身,也没用留桶1浇一浇就洗起下半身来了。不管用黑色甲斐绢2搓多少遍,他那干巴巴、满是细碎皱纹的皮肤也搓不出什么污垢来。这大概使老人忽然勾起了秋季的寂寥之感,他只洗了一只脚,就像泄了气一般停下了攥着布巾的手。他俯视着密桶里混浊的水,窗外的天空清晰地映现在水里,疏疏朗朗的枝子上挂着红红的柿子,下面露出瓦屋顶的一角。
  1常年来洗澡的主顾在澡堂里备有专用水桶,叫做留桶。
  2甲斐绢是甲斐国郡内地方生产的绸子。
  这时“死亡”在老人心里投下了阴影。但是这个“死亡”却不像过去威胁过他的那样有恐怖的因素;犹如映现在桶里的天空,它是那么宁静亲切,有一种解脱了一切烦恼的寂灭之感。倘若他能够摆脱尘世间所有的劳苦,在“死亡”中永眠,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似的连梦也不做,那他将会多么高兴啊。他不但对生活感到疲倦,几十年来不断写作,也使他筋疲力竭……
  老人茫然若失地抬起眼皮来。四下里,伴随着热闹的谈笑声许许多多赤身露体的人在水蒸气当中穿梭般地活动着。石榴口里的俗曲声中夹进了唱小调1和优西可诺调2的声音。刚刚在他心中投下阴影的“死亡”,在这里当然丝毫也看不到。
  1原文作美里耶斯,是一种较短的长歌。
  2优西可用调是江户时代的流行歌曲。因附有“优西可诺、优西可诺”的迭句,故名。
  “哎呀,先生。想不到在这样的地方碰见您。我做梦也没料到曲亭先生1会一大早来洗澡。”
  1曲亭先生即泷泽马琴(1767—1848),日本江户时代后期的小说家,曲亭、著作堂主人、蓑笠渔隐都是他的号。他花二十八年的时间写了一部长达九十八卷的《南总里见八犬传》。该书通过仁、义、札、智、信、忠、孝、悌八德化身的八大士的行动,鼓吹劝善惩恶思想。
  老人听到有人这么招呼他,吃了一惊,一看,旁边有个红光满面、中等身材、挽着细银杏髻1的人,前面摆个留桶,肩上搭块湿手巾,笑得挺起劲。他浴罢,大概正要用净水冲身。
  1细银杏髻,也叫小银杏髻,江户时代日本男子流的发式,形状略小于大银杏髻。
  马琴泷泽琐吉微笑着,略带嘲讽地回答说:“你还是那么快活,好得很。”

                  二

  “哪里的话,一点儿也不好。说起好来,先生,《八犬传》才越写越出色,离奇呢,写得真好啊。”那个挽着细银杏髻的人把肩上的手巾放在桶里,拉开嗓门谈开了。“船虫1化装成宫女,企图害死小文吾2。他一度给抓起来,遭到严刑拷打,最后庄介3把他营救下来。这段情节安排得妙极了。这样一来,庄介和小文吾又重新相逢。鄙人近江屋平吉只是个卖小杂货的,虽不才,自认为对小说还是有研究的。就连我对先生的《八犬传》都挑不出毛病来。我算是服了。”
  1船虫是《八犬传》里的人物。
  2小文吾即犬田小文吾悌顺,八犬士之一。
  3庄个即犬川庄介义任,八犬士之一。
  马琴又默默地洗起脚来。他对热爱自己作品的读者一向怀有一定的好感,可决不会因此就改变对那个人的评价。对他这样一个聪明人来说,这是极其自然的事。但奇怪的是,相反地,他对一个人的评价也从来不会损害对他那个人的好感。因此,在一定的场合,他能够对同一个人同时产生轻蔑和好感。这位近江屋平吉正是这样一个热心的读者。
  “写那样大部头的作品,花的力气也不同寻常啊。眼下先生称得上是日本的罗贯中喷——哎呀,这话说得造次啦。”
  平吉又朗笑起来。正在旁边冲澡的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挽着小银杏髻、长着一双对眼儿的人,大概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打量着平吉和马琴,露出一副觉得莫名其妙的神色,往地下吐了口痰。
  马琴巧妙地把话题一转,问道:“你还热衷于发句1吗?”然而并不是因为对眼儿的表情使他感到有些不安,他才这么做的。他的视力幸而(?)已衰退到看不清这些了。
  1发句原指排谐连句的第一句,后来独立成短诗,即排句。
  “蒙先生询问,惶恐得很。我本来搞不好,偏偏喜欢这些,厚着脸皮三天两头到处参加评诗会1。但不知怎么回事,总也没有长进。喏,先生怎么样?对和歌、发句有没有特殊的兴趣?”
  1原文作这座,许多人聚坐一堂作徘句,互相评议,创始于日本江户时代文政年间(1818—1829)。
  “不,那玩意儿我虽做过一个时期,可完全做不好。”
  “您别开玩笑啦。”
  “不,大概是不合脾胃,直到现在也还没入门呢。”
  马琴在“不合脾胃”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他并不认为自己不会做和歌、徘句。当然,他自信对这方面还是懂得不少的。但是他一向看不起这一类的艺术。因为不论和歌还是徘句,篇幅都太小了,不足以容纳他的全部构思。抒情也好,叙景也好,一首和歌或徘句不论作得多么出色,把它的思想内容填在他的作品里也仅仅是寥寥数行而已。对他来说,这样的艺术是第二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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