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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丹青:村上春树和《1Q84》的流行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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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未知 文章来源:新京报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0-6-8 17:57:46 文章录入:贯通日本语 责任编辑:贯通日本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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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名已久的村上春树,这次的《1Q84》较以往任何作品都更来势汹汹,更引人注目。旅日学者毛丹青对村上有深入研究,本文他解读了村上的成名密码、作品密码和畅销密码,为我们解开很多紧锁的疑问。
成名密码 了解当代日本,只需知道两个“M”就行,第一个M是漫画(Manga),第二个M就是村上(Murakami)。 当今日本作家,很难有哪位能跟村上春树叫板。“村上春树”这面旗帜已经由日本政府扛起来了。难怪欧美人觉得了解当代日本,只需知道两个“M”就行,第一个M是漫画(Manga),第二个M就是村上(Murakami),两个“M”都是官方所看重的当代文化软实力。村上春树的小说何以如此走红?除了作家本人的天赋之外,是不是还有强大的推手?我们从这里可见一斑。 听说刚刚上市的《1Q84》简体中文版在国内也引起了较大关注,我想说的是,中国读者认识村上春树,可能有很大偏差——哪里出现了偏差呢?语言。 从比较文学的角度来解读村上春树的成名密码,我们需要注意到他的“内核”与“外包”。所谓“内核”就是语言,“外包”则是整个社会的文化、政治、时尚等元素,对语言实施的控制。村上春树最大的特点,就是利用自己的内核,改变了日语的文体。 举个例子来说,大家知道川端康成是日本文学史上很有代表性的作家,他使用的是纯粹的日语,就是经常省略主语。《雪国》的开头有句很有名的话:“穿过国境线上的隧道就是雪国。”谁穿过隧道?是马车、汽车还是火车?川端没有说,这就是日语的传统表达方式。再来看村上的《1Q84》开头:“出租车的收音机里播放着调频台的古典音乐。”一上来就亮明主语“出租车的收音机”,这种表达就非常清晰、正确,无论译成英文还是中文都非常方便。所以我说中国很多读者误以为村上的语言很美,实际上和传统日语相比,村上一点都不美,只是便于翻译罢了。 然而恰恰是语言这一关键内核,让村上春树受到了全世界读者的欢迎。《纽约客》杂志是美国文坛“登龙门”的象征,也是村上春树成名的重要推手。1990年至今,《纽约客》已经刊载了村上的20多篇小说,近乎成为业内传奇。有个资深编辑Deborah Treisman 是老牌村上粉丝,她说:“其实美国人不太喜欢读翻译腔浓的文学作品,但村上春树的小说被翻译出来后,几乎没有翻译腔,跟原装语言写的一样,这是深受美国读者欢迎的一大理由。” 除了语言的创新,村上春树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作家。他汲取了日本作家最出彩的神韵,一个是川端康成的“出世”人生,另一个是大江健三郎的“入世”人生。可以说,村上单刀直入,把日本前辈文豪的处世哲学全部拿到了手。 综观村上春树的小说群,很容易看出这一意识走向。以《挪威的森林》为代表,村上过去的小说非常小资,主人公很少与现实社会正面冲突,大部分描写都是围绕个人的情感与无常而展开,可以说是典型的 “出世”态度。不过,到了1995年,除了村上春树的家乡神户发生大地震以外,东京还发生了奥姆真理教策划的地铁投毒杀人案。这两件突如其来的大事件一下子改变了村上春树,他的人生态度开始由“出世”转为“入世”,从冷漠回避社会问题,变成高度关注,乃至积极参与,并连续发表社会主题的长篇小说:《神的孩子都跳舞》写的是地震,《天黑以后》写的是人性之恶。 作品密码 仔细读《1Q84》,你会发现,主角天吾这个人物的身世,与作者本人也有某种隐秘的关联。 读完《1Q84》,我十分自然地想到大江健三郎的长篇小说《空翻》,因为两者的题材都选择了新兴宗教。村上春树小说对“先驱”教主的描写,无论是场景的细节,还是教主的心路历程,乃至为人物设定的对话,都让人联想到日本真实存在的“山岸会”——这是一个靠农业维持收入,同时平分成员家产的共同生活机构,其组织系统之严密,鲜为外界所知。村上春树曾经以奥姆真理教为题材写过纪实作品,但从选材上看,这次的《1Q84》更加深入,尤其从新兴宗教发展到邪教的过程,小说展现的场面似乎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很多日本的村上粉丝都感到意外。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1Q84》活像一座“综合娱乐场”,其中遍布众多人物,两套故事班子,个性突出,穿梭往来,这几乎成为村上小说的一个固定路数。《1Q84》的女主角青豆,虽然是一个女杀手加女强人的设定,但回想起女友环的时候,顿时变得软弱不堪,因为她们之间的爱恋与自慰的经验是外界谁也无法涉足的私密,而且村上春树对青豆与环的肉体描写,简直令职业的色情写手都自愧弗如。 谈到性描写,村上春树曾说:“我早期的作品很少出现性描写,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有不少读者爱读我早期的小说,而不太爱读现在写的。后来,随着我写的故事越来越大、越来越深,这时就非得写性、暴力不可了,这对小说家来说是不可回避的。”我最近读完《1Q84》第三卷,也认同他的说法,即所谓性描写,近乎变成了一种小说内部的黏着剂。村上把性看成“人际的钥匙”,作品中的性关系几乎全是为了确认人物之间的连带关系而成立的。阅读《1Q84》时请注意主人公之一的天吾与文学少女深田绘里子之间的多重描写,也许能从中找到理解这部作品的金钥匙。 天吾这个人物的身世,与作者本人也有某种隐秘的关联。《1Q84》用了许多笔墨渲染天吾孤独的童年,以及他那个曾在二战时期到过伪满洲国的父亲。而村上春树的父亲就是个侵华的日本兵,对此,村上的内心相当灰暗。根据1996年荷兰记者Buruma Ian采访村上的记录,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战前,村上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希望的京都大学的学生,念书的时候被征了兵,编入陆军。村上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父亲曾经跟他讲过一次在中国发生的令人心惊胆战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事似乎记不清了,可能是父亲亲眼见到的事,也可能是父亲亲手干的事,反正是一件极其悲惨的事情。村上说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是那种对你说点儿秘密的样子,而是相当自然地流露出来的,说话的声音没有什么顿挫,他说很可能是因为听了这件事情的原因,至今也吃不了中国菜。” 村上春树是独生子,出生的年代正好是日本“婴儿潮”时期。战后的日本由美军占领,普通百姓从废墟上开始复苏,追求“多子多福”的生活,所以那个年代的独生子非常少见。这也决定了村上春树小说的“孤独”和“无常”氛围。尤其村上早期的小说更是如此,男主人公都没有兄弟姐妹。实际上,他的小说也有套路,最明显的写法是把主人公分解成另外一半,然后相互神往、触电与延伸。比如《1973年的弹子球》的双胞胎女孩、《舞舞舞》中的羊男,以及《1Q84》的青豆与深田绘里子、教主与小小人等等,这些人物关系完全是对称的,就好像世界上不存在一个孤独的人一样,必定出现两个形成对称的存在。村上曾说:“我小时候最讨厌人家说我独生子,看见周围都是兄弟姐妹的家庭,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是不完全的身体,弄得心里难受。” 《1Q84》里还有个场面,写深田绘里子在记者招待会上背诵《平家物语》。村上本人至今对《平家物语》倒背如流,这得益于他的母亲村上美辛当过语文教员,从小对儿子的语文教育抓得很紧。 畅销密码 村上文学很像河流上的船,水涨船高。国民总产值达到了一定水准,村上的文学就自然被更多的读者接受。 《1Q84》前两卷狂卖了300多万册,成为去年日本书市最大的赢家,乃至小说中写到的雅纳切克《小交响曲》也跟着火,市面上专门出现了与《1Q84》配套的CD。应该说,《1Q84》之所以畅销,主要是因为满足了读者群的饥饿感。村上的出版方、日本新潮社一位资深编辑跟我说: “畅销书就是如何欺骗人的大脑的一个把戏,类似赌博,但又不一样。关键的问题是究竟有谁知道你?这个问题决定书是否畅销,所以一个作者的知名度往往要大于书的内容,而且这种倾向越来越严重。” 当年,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开卖时并不理想,一度让出版商很着急,甚至连书店都觉得放他的书太占地方,弄得其他书都不好卖。但事有凑巧,到了圣诞节,出版商想了个绝招,把上下两集的小说分别设计成红色和绿色的封面,然后用烫金纸做腰封。这样一来,原本跟圣诞节没什么瓜葛的小说,反倒成为时尚的象征,似乎不拿这套礼品书送人就缺少了某种共同话题一样。于是,《挪威的森林》火了。 东京有位教授曾经以一个国家的GDP衡量村上春树,他惊异地发现,村上文学很像河流上的船,水涨船高。国民总产值达到了一定水准,村上的文学就自然被更多的读者接受,而且这个独特的现象尤其在亚洲表现得十分明显。台湾与香港之所以率先着迷于村上文学,也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换句话说,村上文学最风靡的中国城市,比如上海、北京和广州,其GDP的增长速度也都极快。 无疑,村上春树是日本最畅销的作家之一。可是很奇怪,日本几乎所有主流的文学评论家都不喜欢村上的小说,而且变着法子抹杀他,致使村上无缘于日本任何文学奖项。村上的应对方式也很直接,他公开表示自己从来不读任何评论,更绝的是,他说:“评论家都是狗屎!” 究其原因,村上春树以畅销书作家成名之前,首先是一位翻译家。他翻译过大量美国小说,但遭到了不少文坛同行的抨击。其实,谁做文学翻译都少不了挨骂,国内翻译家因村上小说大打笔仗,不也是这个道理吗? 撰文/毛丹青(旅日学者) (本文由新京报记者武云溥根据毛丹青多篇关于村上春树的文章精选而成。) 《新京报》2010年6月5日C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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