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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持记忆的生存——论村上春树小说主人公的行为方式

作者:未知 文章来源:村上春树的森林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11-13 10:24:00 文章录入:贯通日本语 责任编辑:贯通日本语

摘要:本文在认同权威对村上春树小说的主题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更为细致的探讨了其笔下的主人公们所特有的行为方式。以早期长篇小说《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为模本,兼及2005年4月出版的《天黑以后》和数部长短篇小说,综述主人公在残酷现世中秉持自身记忆探求个体存在的价值与意义的独特生存方式。从一个更为细琐的角度更深入主人公的心灵深处,得以更真切的感知作家丰富的气质内核。

  关键词:村上春树 记忆 探求 生存

  Abstract: This paper is on the basis of approving the authority to the results of the theme researching upon Haruki Murakami's novels, and it is also under the discussion of the heroes' peculiar behaviors in his works more carefully. Regarding his early novel 《 Hard-boiled Wonderland/End of the World 》 as a templet, also through the 《After Dark》, which published in April 2005, and parts of long or short stories。it summarizes the distinct lifestyle which the hero tries to be himself as soon as search for the values and meanings of the individual in the cruel reality. Deep through the heroes' heart from a trivialer angle, in order to touch the luxuriant but real core of the writer.

  一. 引言——返还自身的窘境

  二次大战中日本的惨败,使得整个日本人的民族自尊心大大受挫,日本在美国的强制指令下,实行了以宪法为首的民主制度。而在旧的制度尚未褪去,新的制度还没有完善的建立起来时,便又在美国的扶持下,踏上高速运行的经济快车,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跻身资本主义国家的行列。与此同时,美国“文化倾销”政策倒向日本,日本民众原有的价值观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从文化娱乐到生活方式,美式风味愈演愈烈。

  生于四十年代的村上春树,不可避免的陷入到美国摇滚乐的风潮中。五十年代创造摇滚舞台风格的“猫王”普雷斯利,六十年代如流星般绚烂的天才BEATLES,ROLLING STONE,划时代意义的盛会WOOD STOCK,以及七十年代的SEX PISTOL与THE CLASH样的破坏式英雄,都让他在现世中疲累的心灵得到舒缓。然而时代的喧嚣,让这些经典不能永远,接踵而至的八十年代充斥着HAIR BANDS,九十年代就只剩下KURT COBAIN的自毁。村上春树意识到原有的音乐信仰已不复存在。曾经试图沉湎与陶醉在音乐之中发泄心中苦闷,排解心灵孤寂的幻想也成为不可能。整个时代轻薄的不足以承载一首神话。

  狂热的学运渐次失败,大学恢复原先的秩序。甘于懦弱的心灵不得不搭上时代的快车,依旧被高速增长的经济牵着鼻子走。整个学运的结束,不但意味着具有普遍意义的希望和理想的幻灭,同时象征了一个时代的结束,预示了新时代的诞生。日本民众对国内现有的物质快车与空虚文化丧失了一切信任,陷入了一种极度的自我不确定。对自我的存在、自我的价值,有恒定的认识思想上左摇右摆,面对光怪陆离的世界找不到一丝精神安慰。村上春树亦不能苟同这种经济文明奕奕生辉,他的精神日夜兼程地返回那个充满着“THE BEACH BOYS”与“BOB DYLAN”的温情记忆,甚至渴求学生运动时候模糊而又清晰的正义感的回归。他渴望拥有坚毅充实的灵魂。

  美国哈佛大学教授鲁宾在其著作中即认为村上春树小说主题就是寻求,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我们随时需要活着的意义,而对外部世界的不可信任,迫使我们不得不返回自身,从内部不断加以确认。唯一能够支持我们的坚强的寻找的是我们自身的记忆,童年的美好,对爱的信仰,惟其让人能够满怀信心,勇敢地面对各种汹涌而来,荒诞不经的事件与打击。

  这种秉持记忆而得以生存的行为方式正如心理学中于心理作用的描述:当人陷入无以复加的困境时,往往在脑海中描绘出白日梦场面以保护自己免受严酷现实的摧残。但事实上小说中的主人公所描绘的往往并非心血来潮的意念性图象。那浮现于脑中的场景常淋漓尽致、栩栩如生。与“我”的存在息息相关,“我可以清清楚楚的记起当时环绕我的气息与声响,可以切身感受到九岁或者十岁的我的所感觉的困惑、慌乱和无可名状的恐怖。”(1)那是确实发生过的,存在于主人公身上的,被尘封在意识深处很久而又被突然唤醒的——记忆。

  一如村上君所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记忆影像,而差别仅仅在于多数人只是将其乱七八糟的堆放在心灵抽屉内,若请他们把自己的记忆影像整理出来,他们或许会觉得不知何下手。而他的小说,只是把内心的抽屉一个一个打开。把那些该整理好的整理好,又把那些能让大家共鸣的东西以文字的形式表现出来,呈现给大家而已。

  也惟其如此,村上春树的小说才得以同启示录般,不仅给青年以文学感官的享受,亦提供了生活指南样的巨大影响力。他借用人物之口表达在这样缺乏信仰,卑贱得读不懂史诗的年代里,我们该活下去的理由,而得以维系我们的存在的记忆又是多么的不可或缺。一旦丧失这类宝贵的东西,脆弱的生命随时有可能会断作两节。对这种以记忆维系生存的行为方式的肯定与认同贯穿了村上小说的始终,伴随着他“寻求自我”的坚实主题。无论是在具有魔幻超现实主义色彩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还是现实主义的恋爱小说《挪威的森林》,以及新近出版的《天黑以后》等中短篇小说,其间主人公的生命发动机惟记忆而无他。

  二.记忆的觉醒如同再生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是村上春树于1985年完成的,10月份获得“谷崎润一郎奖”,得到专家界的一致肯定。迄今为止,次书仍代表了村上春树最高的艺术成就。书中一阴一阳、一动一静、一个“此侧世界”一个“彼岸世界”、一个在现世中自我监守,一个在意识底层对于自我的认同。无论是紧张刺激的“冷酷仙境”还是奇异安静的“世界尽头”,主人公都认真地索按记忆的踪迹,思考着如何认识自我,如何尊重自我体验的问题。即便是在魔幻的超现实世界里,记忆的觉醒也是再生。

  “冷酷仙境”描绘的是现代大都市的景观,然而电梯的不同寻常便让人感受到这现实的非现实性。从面积到清洁,再到静,与其说是电梯莫如说是“一口新出厂的棺材”(2)。而这进化的超乎寻常的电梯,正预示着而后发生事件的匪夷所思。果然,一个在黑暗地下,与外界完全隔离的瀑布深处设了实验室的老博士,要求身为“组织”下属的“我”(一个“计算士”)为其进行关于声音分离的数据计算与模糊作业。同时还必须防范恶势力“符号士”与夜鬼的侵犯。

  “冷酷仙境”恰似一台巨大的机器,将所有的人裹挟其中,让每个人具备明确的角色定义或是职业号码,使得原本心志完整,情感复杂,怀有多重梦想的个体被全面压缩、扁平、格式化。果不其然,而后一同到来的两个角色对我的房间老道而彻底的破坏,以及在我肚皮上颇有功夫的一刀,马上让我作为人生终极目标的希腊语和大提琴面临危机。“假若工作就此失去,我无论如何也不具有使之实现的经济实力。况且若被‘组织’追至天涯海角,自然无暇背诵希腊语的不规则动词。”(3)“迄今,我做了什么?什么没做。使谁幸福了?没使任何人幸福。”(4)“我的人生是零,是无,是彻底的无。”(5)

  “我”开始为人生无意义陷入沉思,就在这时,博士的孙女胖女郎前来求他同去拯救被夜鬼偷袭的博士,于是“我”又被迫返回地下的黑暗世界,再次踏进如“新出厂的棺木”一样不祥的电梯。此时女郎向“我”透露了身为唯一不死的优秀计算士的最重要特质——“感情外壳非常坚硬,很多东西都原封不动地剩在里面。”(6)这是他不同于其他同被博士当作“实验品”的特殊素质。正是这个情感外壳使得主人公成为他人安死了三年后仍得以幸存的计算士。

  记忆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最巨大武器。正如美国心理学家之父威廉`詹姆斯说过的,“每个人都蕴藏着无穷的潜力,它可以战胜世上任何困难。”(7)人生的躯体能力是相当脆弱的,但潜意识能力却是无穷的。躯体受限于时间和空间,潜意识,尤其记忆,却可以穿梭于时空中。人们所有表现于外部的行为,都是潜意识对于记忆的反应,行为的结果非由对自己的所信任的事物而来,乃是由对自己的信任而来。在拯救博士的黑暗旅途中,记忆更是必不可少的。

  我和胖女郎一同来到夜鬼圣域的入口,必须攀登一座集中了全世界脏物的山。空气里夜鬼的气味让“我”感到恐惧,对自己是否还可以生存下去都产生了怀疑。女郎坚定的回答赋予了“我”勇气,更教会了主人公记忆之于此的重要意义:

  “要自信!刚才说过了吧。只要自信就无所畏惧。愉快的回忆,倾心于人的往事、哭泣的场景,儿童时代,将来的计划,心爱的音乐——什么都可以,只要将这些东西在头脑中穿梭不息,就没有什么可怕的。”(8)

  于是“我”开始让本`约翰逊出神入化的骑马形象逐一在脑中闪过:《阿帕切要塞》、《黄绶带》、《大篷车》以及《里奥格拉德城堡》。“骄阳朗照荒野,天空漂浮着挥如毛刷勾勒出的洁白的云絮,野牛群聚在山谷,女人们在门口用白围裙擦拭双手。水流潺潺,风摇光影,男女放歌。本`约翰逊便在这片风光中箭一样疾驰而过。摄影机在轨道上无限移行开去,将其纳入镜头。”(9)

  我“腹部的伤痛居然奇迹般的消失。可以在排除受伤意识困扰的情况下坦然前行了。”(10)显然女郎所说的这种将“特定信号”——愉快的回忆、倾心于人的往事、哭泣的场景、儿童时代、将来的计划、心爱的音乐——输入意识,切实的缓解了肉体的痛楚。身体从伤口处一分为二,下半身似乎也不翼而飞。在这巨大的几乎可以晕死过去的痛击里,仍有一种东西“把我挽留在了痛苦与黑暗的世界,那就是记忆碎片。”(11)“记忆模糊不清得不成样子零零碎碎,但我仍在拼出浑身力气双手紧抓其碎片不放。”(12)我甚至想念起那个图书馆里胃扩张的长发女孩。当存在的可能性遭到最大的打击,生的细节或片段便承载了莫大的幸福。

  “我”明白是“组织”和博士剥夺了“我”的记忆,而在这漫长冷漠,没有任何人能给予自己温暖拥抱的黑暗中,“剥夺他人的记忆无异于劫掠他人的岁月”(13),我愤怒了,“随着怒气的上升,恐怖开始不足挂齿,失去记忆的愤怒占了上风。”(14)“不管怎么样,反正我要活下去,决心活下去。我一定要活着走出这个令人神经错乱的黑暗世界,要使被剥夺的记忆重归己有。”(15)“我必须作为完全的自我获得重生!”(16)

  对记忆的追寻上升到此时的最重大事件,而对记忆的信赖,使得“我”对生存的渴望所向披靡。终于“我”见到了这个以别人的思维路线为实验对象的“纯粹”的科学家,这个置别人生死于不顾,全听从个人兴趣行事的博士。这个也具有社会机器的冷酷同时又受制于整个庞大社会机器,被命运摆布的人。他的话宣判了我的死刑,由于夜鬼的入侵,实验室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珍贵的数据资料尽失。“我”将永远嵌在博士编制的第三世界。离开原来的混沌的生存现世,踏入另一意象世界。作为意识实现自己的永生,丢却这个“一无家室,二无朋友,马上离开也没人受累没人悲伤”(17)的冷酷现世。

  我们在毫无感情的现代科技与政治体制等巨大外在力量的感召下,被抽去了人之所以为人的实质内核,成为历史发展的傀儡物种,宛若一粒尘埃,在孤若无奈中,静待命运的捉弄。怎样努力也无可改变残酷而荒诞的现实,我们必须回过头来,返还自身,从个体内部寻找生存的意趣。外部世界的淡然,使得对于自我的经营与完善显得弥足珍贵。记忆作为生存的行为方式,亦是无可取代。

  在与“冷酷仙境”诀别的仪式中,“我” 沿着记忆的轨道祝福能记起的人们

  :胃扩张的长发女孩,博士与他的胖孙女,听“警察”的出租车司机,租车办公室的女孩。

  “雨变成模糊不清的不透明雨帘,罩住我的意识。

  睡意降临。

  这样我即可寻回我失落的一切,我想。那些虽然曾一度失落,但决未受损。”(18)

  小说将平行展开的故事交错摆放在读者的面前,偶数章节是作为“冷酷仙境”里“模糊运算”的指令,并被博士用图象绘制出来的——“世界尽头”。

  金毛独角兽的灵异,读梦工作的奇特,甚至图书馆女孩似曾相识的记忆,强制与自己影子分离的事实,都让小镇蒙上神秘的面纱。“我”始终处于局外人的僵局,直至遇到大校,才稍稍获得些须启蒙意义上的认知:“这镇子就是军队中所说的单向地穴,只能进不能出。”(19)并教给我作为一个出来乍到者所应该做的“趁有心之时让它发挥作用”(20),“通过自己的努力把它们学到手。”(21)老人沉静的暗示了心必然消失的事实,作为记忆载体的影子也将必然死去。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没有心,丧失记忆的世界。一片祥和、宁静,没有忧伤、怨恨,无所谓嫉妒,然而更惊人的是这是一个没有情感,丧失了欢乐、愉快与幸福感,男女可以相亲却不可以相爱的世界。

  职工区的建筑物“无论外墙上镶嵌的杉木板还是窗框,抑或狭窄的檐廊和窗上的栏杆,一律涂以白漆,放眼望去,白白的一片。”(22)在艳丽的花坛旁形同虚设。官舍区的退役军人们“丢掉身影,如同在暖洋洋的阳光下吸附于墙壁的蝉壳,在季风劲吹的西山坡各得其乐地打发时光。”(23)所有的事物纯粹的无可依傍。

  然而荒诞还不仅于此。看门人以最高权威的嘴脸,炫耀了围墙的坚不可摧,并以终结者的语调宣判道——“这里是世界尽头,世界到此为止,再无出路。所以你也无处可去。”(24)同时“冷酷仙境”中“影子不能开口说话,不能用手势表达,然而他确实想向我倾诉”(25)的愿望得以尽数实现。影子因为携带了记忆,而变得可言、可行,与主体分离后依然具有强烈的主观能动性,并且异乎寻常的善与思考,一心要协助作为主体的“我”逃离这个诡异的境地,逃离这个残缺的“世界尽头”。

  还未能完全丧失心的“我”,依然爱上每天协助我读梦的司库。但这“恐怕是不合适的”(26),“她不可能回报你的心意”(27)大校说道,“心一旦消失,也就再没有失落感,没有失望,没有失去归宿的爱。”(28)我只有两条路可走——与影子逃离这里回到原来的现实情感世界里,又或者唤醒女孩尘封的记忆,以有心感化无心,让记忆重生。主人公毅然选择了后者。

  女孩对母亲星星点点的记忆,成为拨动她心弦的钥匙,几经周折,在趋近森林深处的发电站里,我找到了勉强可以发出声音来的手风琴。解读女孩心的方式就在眼前。“我在能想起的范围内一个接一个弹奏和弦,并用右手指探索似的接动音阶。”(29)“音乐使我漫长的冬季冻僵的身心舒展开来,赋予我的眼睛以温煦亲切的光芒。”(30)女孩的眼睛溢出了泪水。“房间变的亮如白昼,那光芒如春天阳光一般温情脉脉,如月光那样安然静谧。架上无数头盖骨中沉睡的古光此刻正在觉醒。”(31)女孩的心被琴声点亮,一个个记忆的光粒子在头骨上交相闪烁。

  读梦的工作量是巨大的,况且女孩渗入我体内的心还未具备明确的形式。正“同有关我自身的各种事项交融互汇,沁入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32)而要赋予女孩以心的形式,并再传达给她,就是又一项更为巨大的工程。

  影子策划的出逃迫在眉睫,他强烈的渴望能回归主体。白雪茫茫的绝地,我也希望能返还拥有记忆的完全的自我,但我更意识到只要有心,肩负爱的责任,记忆便会在心中再生。“我”背负着影子来到小镇静寂的水潭,但选择的却是留下——我要唤回女孩的心,唤醒整个小镇的心,让自己的记忆再生。

  “在森林里我会一点点记起往日的世界。要记起的大概很多:各种人、各种场所、各种光、各种歌曲------”(33)

  无论是“冷酷仙境”抑或是“世界尽头”,无论是急是缓的语言风格,都是主人公穿越困惑的解决过程。一种对自我寻求的孤独与绝望,更是让人体味到记忆这种特殊的行为方式在这一系列行为序列中的重大意义。这心灵中的旷野是我得以在这分裂的世界存活下去的唯一理由。生存就是秉持着记忆的寻觅过程。

  三.其他——记忆是生命的燃料

  无论是村上春树早期的作品抑或是他新近的作品,长篇或者是短篇,他的主人公往往均以善良而温暖的回忆作为扑灭孤寂的必然,以这种独特的行为方式作为心灵救赎的契机,得以维系生命的坚持。

  《天黑以后》是2005年4月村上君在中国大陆出版的长篇小说,依然采用了他最为擅长的双线叙述,以即将到北京留学的日本女孩浅井玛丽救助一名被日本恶客凌辱的中国女孩这一情节为由头,既而讲述她在这个夜晚获得再生的故事。

  在这个“犹如若干生命体纠结成的一个集合体”(34)的都市暗夜,擦身错肩行色匆匆的路人,都是聆听与倾诉的同谋者,背后充满了事务性的冷漠,人物都在以畸零的身份对抗体制的压迫。在逃离的过程中,任由心志被扭曲变形。浅井玛丽就正游荡其中,竭力回避一切温暖、情感、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与沟通,甚至自己的姐姐:

  “不晓得她每天过怎样的生活,想怎样的心事,和怎样的人交流,甚至有没有烦恼都无所谓。”(35)“姐妹间推心置腹好好交谈那样的事从来没有过。”(36)“长时间里各过各的生活------”(37)玛丽是在刻意地回避,甚至努力切断与姐姐的联系;“慢慢花时间一点一滴建造属于自己的世界。”(38)即便是“象纸壳箱搭的小屋。”(39)“我忍受不了,或者不如说有时候觉得忍无可忍,无法忍受和无缘无故昏昏沉睡长达两个月之久的姐姐同在一个屋顶下生活。”(40)玛丽始终主动地让自己寂寞,让自己孤独。没有人能轻易获知她心中的苦闷。

  而情爱旅馆的蟋蟀,却成为玛丽新生不可或缺的环节,成为引导她走出黑暗之夜的明星。蟋蟀如同玛丽一样对现实充满了恐惧,认为“站立的地面,看上去很结实,但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忽’一下沉下去。一旦沉下去就报销了,再也别想上来,往下只能独自一人在下面黑乎乎的世界里活着。”(41)甚至在作梦时被人追赶,蟋蟀的一生都在“逃离某个方面。”(42)

  相同的对世界的不信任,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蟋蟀坦白道出了自己的生存法则:“人这东西怕是以记忆为燃料活着的。”(43)“正因为能随时随地一小件一小件掏出各种各样的记忆——重要的也好无谓的也好——我才得以凑合着继续活下去,哪怕继续的是这种噩梦般的生活。即使认为不行了坚持不住了,也还是从中熬了过来。”(44)“假如没有那样的燃料,假如我身上没有类似记抽屉的东西,我想我早就‘咯嘣’一声折成两节了,早就在脏兮兮的地方穷困潦倒而死了。”(45)

  玛丽终于感应到了姐姐也活在某种受伤里。在蟋蟀的指引下她回忆起幼年时代和姐姐一同被困在电梯里的经历,那时姐姐的歌声与、心跳是她唯一的信仰与勇气。现今她要找回那“浑融无间”(46)“强有力的心灵纽带”(47)就惟有依仗人生里最弥足珍贵的记忆。

  她返回姐姐的房间:“微微一笑,在姐姐身旁放心地蜷起身子躺下。她要尽可能同姐姐贴紧,互相传递体温,互相交换生命符号。”(48)两人同在心灵的意义上获得了再生。找到了黑夜的出口,尽管那黑暗的一面,总是相对于明亮而强壮存在着。

  《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中,鼠遇到了一个女子,在女子的怀抱里感到久已忘怀的温柔在胸中化开。他渴望逃脱黑暗的魔掌,曾数次夜晚驱车去到女子寓所边,但已无法重返女子的住处。他把通往女子住宅的桥烧掉了,又砌了墙将自己关入其间。他只能对女子的房间施以无限细致的回忆,如DV镜头掠过,一开门看到的餐厅兼厨房,橙黄色的桌布,盆栽的赏叶植物,报纸,不锈钢茶壶,特大号瓷啤酒杯,甚至文具盒里的橡皮,修正液,曲别针------鼠拼命捡拾散落于记忆中的关于女子的一切,无非是借以确认她的存在,再用以确认自己的存在。当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天花板和地毯的颜色时,几乎要闯进女子家中再度确认。这种焦虑是对自我生存的恐慌,而这种恐慌也只有在记忆里得到平复。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中,“我”时隔25年的恋人岛本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但又在新宿一夜之后神秘消失,连同一切关于她自身的东西也尽数带走。主人公四处寻觅,枯坐等待,周围一片空白,他只好象反复放唱的磁带一样周而复始的回想着发生过的事实。回想那天夜里的场景,回想自己怀里的岛本,回想岛本伸进白色连衣裙里的手,回想纳特`金`科尔的歌声与炉里的火。一句句再现她当时的话语,岛本鲜明地活在主人公的记忆里,无休无至。他一闭眼就能历历想起岛本身体的每一细部,一闭眼就能真切地感触到岛本的肌肤。回忆甚至扭曲了现实,让时光倒流。作为存在于记忆中的岛本的幻象,远甚于现实中妻子的实体。主人公甚至想丢弃妻子和儿女,抛下身边的一切,去到一个不可知的地方。对岛本的回忆已然成为他生命的唯一定义,尽管主人公根本不能把握其所在。

  四——结尾

  我们都只是冷酷运转的社会机器上的一颗螺丝,独自离群索居的生活,没有家庭,无所谓社会关系,被投入到不容置疑的泥潭中。而我们能够坚持生存下去的理由,正是在于还有情感的外壳,甚至这种情感并不能称其为真正进行着的感受或情义,只是作为曾经有过的——回忆。

  正如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等作品中多次提到的马塞尔`普鲁斯特,对其一生细致,不谓烦琐的追忆正是作为个体确认的最完美表达。

  小说就是对人生的记忆表述,人生不过是以记忆为唯一方式的安身立命。

  注释:

  (1)《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日]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12月第一版 第258页

  (2)同上,第1页

  (3)同上,第163页

  (4)(5)同上,第163页

  (6)同上,第193页

  (7)《让奇迹在你生命中发生》,[美]约瑟夫`墨菲 海天出版社 2003年5月第一版 第124页

  (8)(9)《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日]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12月第一版 第220页

  (10)同上,第221页

  (11)(12)同上,第253页

  (13)(14)(15)(16)同上,第258页

  (17)(18)同上,第433页

  (19)同上,第81页

  (20)(21)同上,第83页

  (22)(23)同上,第84页

  (24)同上,第108页

  (25)同上,第257页

  (26)(27)同上,第169页

  (28)同上,第171页

  (29)同上,第399页

  (30)(31)同上,第401页

  (32)同上,第414页

  (33)同上,第436页

  (34)《天黑以后》 [日]村上春树著 林少华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5年4月第一版 第1页

  (35)(36)(37)同上,第138页

  (38)同上,第141页

  (39)同上,第142页

  (40)同上,第138页

  (41)同上,第134页

  (42)同上,第133页

  (43)(44)同上,第143页

  (45)同上,第140页

  (46)(47)同上,第161页

  (48)同上,第164页

  参考书目:

  1《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日]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12月第一版

  2《天黑以后》 [日]村上春树著 林少华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5年4月第一版

  3《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 [日]村上春树著 林少华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1年月第一版

  4《国境以南,太阳以西》 [日]村上春树著 林少华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1年月第一版

  5《日本文化模式与社会变迁》 杨薇 济南出版社 2001年10月第一版

  6《美国文学的第二次繁荣》 虞建华等著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4年3月第一版

  7《相约挪威的森林》 雷世文主编 华夏出版社 2005年3月第一版

  8《其实你也行:解压潜意识》 [台湾]何升宏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2003年1月第一版

  9《让奇迹在你生命中发生》 [美]约瑟夫`墨菲 海天出版社 2003年5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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