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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五日
第二天早上是雨天,第二节课开始,天空逐渐转亮,到了第三节课的下课 十分钟时,雨终于停了。天空露出像是被刀刮出般的块块蓝天,鳞片似的白云 ,在蓝天下往东飞奔;山上,芒草丛中和栗子树上,也冒出蒸汽般的团团云雾。 “放学后,去摘山葡萄好吗?”耕助悄声问嘉助。 “好啊!去!去!又三郎要不要一起去?”嘉助随即邀了又三郎。 “哎,那地方不能让又三郎知道的。”耕助在一旁嘀咕。 又三郎没听到耕助的阻止,回说: “去!去!我在北海道时也摘过。我妈还腌了两大桶呢。” “你们要摘葡萄的话,也带我去吧!”二年级的承吉也来凑热闹。 “不行!怎能让你们知道那地方!那是我去年新发现的。” 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盼望着放学。第五节课一结束,一郎、嘉助、佐太郎、 耕助、悦治与又三郎六个人,从学校出发往上游方向走去。不多久,来到一间 茅草房附近,草房前有一小块烟草田。烟草木下半部的烟叶已经被摘光了,绿 油油的烟梗排列得很整齐,看上去像是一片小树林,十分有趣。 又三郎突然走上前,随手摘下一片叶子,递到一郎眼前问说: “这是什么叶子?” 一郎吓了一跳,稍稍沉下脸说: “哇呀!又三郎,随便摘烟叶是会被公卖局的人骂的!你干嘛不说一声就 摘下?” 其它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 “哇呀!公卖局的人都会一片一片数着叶子数,再记在帐簿上的。我不管 啰!” “我也不管啊!” “我也不管!”大家异口同声叽叽喳喳。 又三郎涨红着脸,手里摇晃着烟叶,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一会儿,才赌气 地说: “我又不是故意的!” 大家惶恐不安地环顾着四周,深怕被人看到,又缩头缩脑地打量着眼前那 栋小茅屋。座落在热气腾腾的烟草田对面的茅屋,寂静无声,似乎没有任何人 在。 “那房子是一年级的小助的家。”嘉助开口打圆场。 可是耕助本来就不愿意让大家知道自己发现的山葡萄丛,现在跟来一大堆 人,就把气出在又三郎身上: “嘿!又三郎你说不是故意的,可是谁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你还 是把叶子照原样还给人家吧!” 又三郎很为难,沉默了一阵子,才轻轻地把叶子搁在那株烟叶梗底下,说: “那我就放回原处好了。” 一郎趁机说:“快走!”并率先跨开脚步。其它人也跟在一郎身后走开。 只有耕助还留在原处嘟囔着: “我不管喔!那是又三郎放的叶子,跟我无关喔!” 不过没人理睬他,径自越走越远,耕助只好赶忙追上去。 一行人沿着芒草丛中的小径,又往山上爬了一段,才来到一处栗子树遍地 林立、朝南的洼坑地。栗子树下正是一大丛山葡萄藤。 “这地方是我发现的,你们不要摘太多啊!”耕助说。 “我要去摘栗子。”又三郎说完,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栗子树枝头上扔 去。一颗青刺果应声而落。 又三郎用树枝剥开刺果,取出两个还未熟透的白色栗子。其它人都在忙着 摘山葡萄。 耕助摘了一阵子后,想到另一丛山葡萄去,正当他路过一株栗子树底下时 ,突然从树上淅沥哗啦落下一阵水滴,使得他自肩膀到背上,就像刚从水中爬 上来似地湿淋淋的。耕助目瞪口呆地抬头往上看,只见又三郎不知何时已经爬 到树上,一边笑着一边用袖子在擦脸。 “哇!又三郎你干什么?”耕助恨恨地往上喊道。 “是风刮的。”又三郎在树上吃吃笑着。 耕助离开树下到别处继续摘着山葡萄。耕助已经摘了许多,东一堆西一堆 ,恐怕自己也会拿不动,整个嘴巴也染成了紫色,看上去好像大了一圈。 “够了吧,就摘这些回去吧。”一郎说道。 “我还要摘!”耕助回说。 这时,又是一阵水滴哗啦落在耕助头上。耕助吃了一惊,抬头往上看去, 不过这回树上没有又三郎的身影。 仔细再看,树枝另一端露出又三郎灰色的胳膊,更听到他的吃吃笑声。耕 助这回真的火大了,大吼着: “又三郎!你又泼了我一身水!” “是风吹的!” 大家哄笑了起来。 “又三郎,一定是你摇了树枝的!”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耕助愤愤不平地望着又三郎,过一会儿才说: “又三郎!这世界要是没有你多好!” 又三郎狡赖地笑着回说: “耕助啊,真是对不起喔!” 耕助想再骂些别的话,却因为过于气愤,一时想不出来,只好重复着刚才 的话: “喂!又三郎!要是这世上都没有像你这样的风,不知多好!” “对不起啦!可是你刚刚实在是太欺负我了。”又三郎眨了眨眼睛,有点 过意不去地辩解着。不过,耕助怒气未消,又重复着同样的话: “哇呀!这世上要是都没有又三郎风的话多好啊!” 这回,又三郎感到有趣起来,便笑出声问道: “你说这世界上最好没有风,那你说说看没有风比较好的理由,一个个说 出来吧!”又三郎学着老师的模样伸出一只指头。 耕助觉得像是在接受又三郎的考试似地,又气又恨,却也无可奈何地想了 想,才说: “首先,你光会捣蛋,把人家的雨伞刮坏!” “再来呢?再来呢?”又三郎兴致勃勃地追问。 “再来是折断树枝,刮倒树木!” “还有呢?还有呢?” “把房子刮垮!” “还有,还有,还有什么?” “把灯火吹灭!” “然后呢?然后是什么?” “把人家帽子吹走!” “再来呢?再来还有什么?” “也吹走斗笠!” “再说!再说!” “再来是……把电线杆刮倒!”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还有掀坏了人家屋顶!” “哇哈哈!屋顶是房子的一部份呢!怎么?还有吗?还有吗?” “还有……还有……把油灯吹灭!” “哈哈哈哈!油灯是灯火的一部份!就这些吗?嗯?还有没有?快说,快 说啊!” 耕助哑住了。能想到的都说出来了,怎么想也想不出其它理由。又三郎更 加得意地又伸出一只指头催促着: “再来呢?再来是什么?说啊!” 耕助涨红了脸想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又想出一个: “还把风车吹坏!” 又三郎这回笑得差点从树上跌下来。其它人也都笑起来。笑着,笑着,简 直无法停下来。 又三郎好不容易才收住了笑声,说: “你看!你竟然连风车都搬出来了。风车啊,其实不讨厌风的,当然啦,风有 时候也会把风车刮坏,但是通常都是在帮风车转动的。所以风车不会认为风很 坏的。再说,你刚才列出理由时实在太可笑了,还、还、还了半天都说不出来 ,最后竟然把风车也给算进去。哈哈,实在太可笑了!” 又三郎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耕助也因为刚才被又三郎追问得 昏头昏脑,不知不觉中一肚子怨气早已消了,竟跟着又三郎一起大笑起来。 又三郎前嫌尽释地向耕助道歉: “耕助,对不起啊,刚刚是我恶作剧的。” “好啦!咱们回去啦!”一郎边说边随手递给又三郎五大串山葡萄。又三 郎也把他自己的白栗子各分给每人两个。然后,大家一起下山,再各自回自己 的家。
九月七日
早上阴湿大雾漫天,学校后山只看得出轮廓。今天也是从第二节课开始, 雾逐渐散去,天空不久便呈现出一片蔚蓝,似火的骄阳也露出头脸来。中午, 三年级以下的小朋友们放学后,气温高得犹如盛夏。 午后,老师在讲台上挥汗如雨,不得不频频擦汗。讲台下四年级上书法课 ,五、六年级画图画,也是个个热得直打瞌睡。 一放学,大家立即朝河的下游出发。嘉助对又三郎说: “又三郎,一起去游泳吧!低年级的大概早就去了。” 因此又三郎也跟在大家身后。 那地方离他们上次去的上野原不远,是个河流与右边另一条溪涧汇合成河 面较宽的河滩,河滩往下一点,是一座长有一株高大皂荚树的断崖。 “喂!”几个先到的孩子们,看到一郎一行人,光着身子挥动着双手招呼 着。一郎与其它人,争先恐后地穿过岸边的合欢树林,一到河边便脱掉衣服, 一个个扑通扑通地跳进水中,双脚轮流拍打着水面,排成斜队游向对岸。 先到的孩子们也跟在他们身后游了起来。 又三郎也脱掉衣服跟在最后面。游到一半,竟张口大笑起来。 已经游到对岸的一郎,湿头发紧贴在头上,样子很像一头海豹。他双唇冻 得发紫,浑身打着哆嗦问: “又三郎,你在笑什么?” 又三郎也浑身打着哆嗦从水中上岸,回说: “这河水太凉了。” “我是在问你笑什么?”一郎又问。 “我是在笑你们的游法很奇怪,为什么双脚要那么用力拍打水面?”又三 郎说完又笑起来。 “哎!”一郎有些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你们玩不玩摸石头?” 说毕,顺手捡起一块白色圆石头。 “要玩!要玩!”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叫道。 “那我就从那棵树上丢过来。”一郎边说边跑到断崖边,像猴子般爬到从 断崖中腰伸长出的皂荚树树上。 “要扔了!一、二、三!”一郎说着就把那块石头扔进水潭里。 大家从岸边抢着一头跳进水中,像一只只灰蓝的海濑钻进河底去捞石头。 不过,每个人都还未到河底之前就因为憋不过气,又浮到水面来,轮流往上空 喷出雾般的河水。 又三郎本来一直观看着大家的举动,等他们都浮出水面后,再一头跳进了 河里。可是他也是潜到半途就又浮上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这时,对岸河滩 的合欢树林突然走出四个大人,有的光着上身,有的手中拿着鱼网,朝大家的 方向走过来。 一郎见状,在树上压低了嗓门对大家叫道: “炸鱼的来了!都装作没看见,也别摸石头了,赶快退到下游去!” 于是大家尽量不回头,一齐游向下游。 一郎在树上用手掌遮住额头,再仔细观察了一阵子,接着跳进水潭,潜进 河中,不一会儿就追上大家。 大伙儿站在水潭下游浅滩上。 “装作不知道,玩我们自己的。”一郎又吩咐。于是大家有的弯腰去捡磨 刀石,有的去追赶鹧鸪,装作根本没注意到那四个大人的样子。 水潭对岸那四个大人之中,有个在下游当矿工的庄助,环视过四周后,便 在河滩碎石地上盘坐了起来。然后悠闲地从腰间取出烟袋,叼着烟管,大口地 抽起烟来。大家正感到纳闷时,又见他从腰间围兜里掏出一样东西。 “要炸了!要炸了!”大家齐声喊道。 一郎急忙摆手制止大家别出声。庄助不动声色地将烟火移向那样东西。站 在他后面另一个大人,立刻下水张开了鱼网。庄助沉着地站起身,一脚跨进河 里,随即将手上的东西远远抛到皂荚树下的水中。不一忽儿,只听轰隆一声, 水面骤然隆起,四周有一阵子回响着刺耳的爆炸声。对岸的大人们,全都下了 水。 “准备好!要漂过来了,大家快抓鱼!”一郎叫着。 不久,耕助便抓到一尾上游漂下来的露出鱼肚小指般大的杜父鱼。在他身 后的嘉助,嘴里发出吸吮西瓜汁时的嘶嘶声。原来他抓到一尾六寸长的鲫鱼, 高兴得涨红了脸。其它人也陆续地抓到鱼,个个兴奋得手舞足蹈。 “别出声!别出声!”一郎警告着。 这时,从对面的河滩,又跑来五、六个大人,有的光着上身,有的只穿着 汗衫。后面还有一个穿着网状汗衫的人,像电影里的人物一样,骑着一匹无鞍 的马,一直线赶了过来。这些人都是听到爆炸声赶来看热闹的。 庄助双臂抱在胸前,观看着大家捉鱼的光景,过一阵子后,说: “怎么没什么收获?” 这时,又三郎不知于何时溜到庄助身边,将手中两尾不大不小的鲫鱼扔到 河滩上,叫道: “这鱼还你!” 庄助上下打量着又三郎,狐疑地说: “哪来的孩子?这孩子真怪。” 又三郎不吭声又回到大家身边。庄助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又三郎的背影。 大家见状,笑翻了天。 庄助默默地往上游走去。其它大人也跟在他身后。那个穿着网状汗衫的人 ,再度骑上马,飞奔而去。 “炸药一响,满河小鱼。”嘉助在河滩的沙堆上一边蹦跳一边高唱着。 大伙儿用石头在河中砌了个小水坑,把捉到的鱼放进去,这样即使昏死的 鱼又活过来了,也逃不掉。然后,他们再到上游,爬到那株皂荚树树上。气温 愈来愈热,合欢树也像在盛夏骄阳的照射下般,筋疲力竭地垂下了头。天空, 更是蓝得像一潭无底深渊。 “啊!有人在拆我们的鱼坑!”有个孩子叫起来。 果然有个鼻子尖得出奇、穿着西装、脚上一双草鞋的男人,用手中一根像 拐杖的东西,正在大家的鱼坑里不停乱搅着。 “啊!他是公卖局的!公卖局的!”佐太郎叫道。 “又三郎,一定是你摘的叶子被他发现了,要来抓你的。”嘉助在一旁说。 “管他呢!我才不怕!”又三郎咬着嘴唇回道。 “大家快把又三郎围起来!快围起来!”一郎吩咐着。 大伙儿让又三郎躲到中央的树干上,其它人分别围坐在四周。 那个男人踩着水声走过来了。 “来了!来了!来了!”大家都屏住气。 可是那个男人好像不是来抓又三郎的,只见他穿过大家眼前,径自走到水 潭上游的浅滩边。看样子是想渡河,却又不马上就过去,好像是在河里清洗着 他那双沾满泥土的草鞋和绑腿,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大家见状,逐渐忘却刚 才的恐惧,反而开始觉得看不过去。 一郎终于忍不住说: “我先喊,等我喊完,再数着一、二、三之后,你们再喊。 我们老师经常说,不能弄脏河水! 一、二、三!” “我们老师经常说,不能弄脏河水!” 那人吓了一跳,回头望着他们,好像没听清楚,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于 是大伙儿再度喊起: “我们老师经常说,不能弄脏河水!” 尖鼻子的男人像吸烟时那般掀着两片嘴唇问: “这一带的人都喝这里的河水吗?” “我们老师经常说,不能弄脏河水!” 尖鼻子的男人有些为难,再度问: “不准人在河里走吗?” “我们老师经常说,不能弄脏河水!” 那个男人好像想掩饰自己的慌张,故意慢吞吞地渡过河,再摆出一副攀登 阿尔卑斯山的姿势,斜穿过露出黑黏土与褐色砂砾的断崖,消失在崖上的烟草 田里。 “搞了半天,原来不是来抓我的!”又三郎边说边扑通一声跳进水潭里。 大家也觉得又三郎和那个男人都白白虚惊一场,有点过意不去,一个个从 树上跳下,游上河滩,再用手巾包着鱼坑内的鱼,或抓在手中,各自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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