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张开双手伸懒腰，哈欠打到一半；小车推来了。花一般美丽绝伦的加拿大空姐，已经给你送来了“湿毛巾”和她迷人的微笑。

时差就在你身边，但你感觉不到，你只感觉到应该睡觉的时候却出了太阳，到了夜间你又特别兴奋。时间之钟被打乱了，说不清新鲜与厌倦， 兴奋与疲劳，交织在一起。譬如，当飞机中午12点降落在温哥华机场时，我下意识地看表，此时正是北京时间17号凌晨4点。凌晨4点钟，正是 人最困倦的时候，因为你是从北京来的，用的还是北京的“生物钟”。但是，此地是温哥华中午12点。

温哥华你来过吗？多么新鲜的城市，远山的景色，异国的情调，清新的空气，黄油面包一般的阳光，左顾右盼，目不暇接。你能睡觉吗？当然 不能，睡眼变得清醒。不过，老是这样新鲜，该休息的时候不能休息，一天不睡，三天不醒，这就是时差了。

惟有胡子是最真实的，它从不欺骗我。用手一摸下巴，胡子硬邦邦的，两个太阳比一个太阳的胡子长得快。

接下来的时差飞行，是从温哥华到多伦多的接力。机翼下，仍然是落基山脉，是加拿大和美国国境线的边缘。把脸贴在舷窗上，窗外是高山大 川，耸入云表，气势磅礴，山顶终年积雪，深谷断崖，气象万千。沿途，雪山越来越多，沟壑越来越密集，飞机下面经常是白茫茫的一片。那 是雪吗？仔细看，不是雪，是浮云。流云飘得那么白，那么轻，雪山仍然用坚硬庞大的身躯，用笨拙的舞姿和流云周旋。

那是一种壮丽中的飘逸，飞机在连绵的雪山顶上飞行。这种景象，生平未见。

北京与温哥华时差16小时，从温哥华到多伦多，时差3小时。16小时减去3小时，北京和多伦多时差13小时。

为什么是16小时减去3小时，而不是加上3小时？因为多伦多又转到地球的另一半去了。

我是学文学的，不是说，简单的加减乘除我做不出来，我是在冥思苦想，为什么时间像魔术师手里的扑克牌，变来变去？我们只是看客，是外 行，看不懂。

机翼下的时间，更像流水似的，零钱似的化，被人找来找去，找你多少，你拿多少，不必清点，等一来一回算总账。

一旦超越时空，时间就是泥，任人搓捏，拉来拉去，变长变短。当我们回到北京机场时，是下午3点。此时的温哥华，已是沉沉夜间，整个城市 已经进入梦乡；更远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呢？此时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黎明，正像一只装满钱币的大口袋，朝东方的袋口，发出闪闪发光的金币。 从温哥华的8月29日中午出发，十一个小时回到北京已是8月30日的下午。我弄不明白，不是没有温哥华的8月30号了吗？

是的，北京的8月30日在前，温哥华的8月30日在后，刚才说过，时差16小时。当温哥华的8月30号到来之前，我们的飞机，已经追上北京的8月 30日，沐浴在北京昨天的阳光里。日期有一块界碑，那是白令海峡；白令海峡有一条日子的分界线。

我们是谁？是神仙，是上帝？怎么能在雪山的顶上，在浮云的上方，在超越二万米的时空，进入这些景色，又淡出这些景色，切割扯不断的时间？

太阳在上，我们的飞机，应该是雪山、浮云间一羽银色的海燕，在群山的波涛之上，在万神之上，在蔚蓝的大海上高傲地飞翔。
 
 （本文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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