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日本近代实业界之父”之称的涩泽荣一先生,以自己数十年亲身经历和直接体验,在《“论语”与算盘》一书中解析过“论语”与“算盘”的关系。
1840年出生的涩泽荣一自幼便修汉学与习剑,但明治维新改变了他的命运。1867年,他作为日本使节团成员出席了在法国巴黎举办的万国博览会,后又在欧洲游历将近二年。当时欧洲的产业发展和经济制度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为他以后的活动奠定了基础。回国后,他受明治新政府之聘在大藏省任职,曾升任大藏大臣。但不久便辞职“下海”,投身实业,业务遍及金融、铁道、海运、矿山、纺织、钢铁、造船、机电、保险、建筑等众多领域,堪称日本近代的“实业之父”。
《论语》代表仁义、伦理和道德,而“算盘”当然是“精打细算”、“斤斤计较”的“利”的象征。涩泽荣一认为,传统观念总把“义”与“利”对立起来,这从中国古代到西方古代都有种种说法,如中国儒生有“为富不仁”之说,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也有“所有的商业皆是罪恶”的论述。这些观念的形成当然是与一些不法商人的种种不当牟利有关,以至形成“无商不奸”的看法。但是,当把这种观念绝对化之后,对国家和社会的发展却产生了极大的害处。因此,他认为自己的工作就是要通过《论语》来提高商人的道德,使商人明晓“取之有道”的道理;同时又要让其他人知道“求利”其实并不违背“至圣先师”的古训,尽可以放手追求“阳光下的利益”,而不必以为与道德有亏。他说:“算盘要靠《论语》来拨动;同时《论语》也要靠算盘才能从事真正的致富活动。因此,可以说《论语》与算盘的关系是远在天边,近在咫尺。”他认为,“缩小《论语》与算盘间的距离,是今天最紧要的任务。”因为不追求物质的进步和利益,人民、国家和社会都不会富庶,这无疑是种灾难;而致富的根源就是要依据“仁义道德”和“正确的道理”,这样也才能确保其富持续下去。为此,他提出了“士魂商才”的概念。也就是说,一个人既要有“士”的操守、道德和理想,又要有“商”的才干与务实。“如果偏于士魂而没有商才,经济上也就会招致自灭。因此,有士魂,还须有商才。”但“只有《论语》才是培养士魂的根基”,因为“所谓商才,本来也是要以道德为根基的。离开道德的商才,即不道德、欺瞒、浮华、轻佻的商才,所谓小聪明,决不是真正的商才”。
他认为,后儒对孔子学说误解最突出的是富贵观念和理财思想,他们错误地把“仁义正道”同“货殖富贵”完全对立起来。所以,涩泽对孔子的财富观作了一番论证和说明。他对《论语》和《大学》有关论述的分析表明,孔子并无鄙视富贵的观点,只是劝诫人们不要见利忘义,不要取不义之财,也就是《论语·泰伯》所说“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人们对孔子“义利观”最严重的误解是把“利”与“义”完全对立起来,结果是“把被统治阶级的农工商阶层人置于道德的规范之外,同时农工商阶级也觉得自己没有去受道义约束的必要”,“使得从事生产事业的实业家们的精神,几乎都变成了利己主义。在他们的心目中,既没有仁义,也没有道德,甚至想尽可能钻法律的空子去达到赚钱的目的”。但这种利己主义会把国家送上不归路,正如《大学》所说:“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就是说,由个人的贪戾这种细微小事发展下去,就会导致国家动乱这类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修身养性,提高道德是不能忽视的。另一方面,他又认为,空谈心性,鄙视实业,也是导致国弱民贫的一个重要原因,所以他强调指出:“仅仅是空理空论的仁义,也挫伤了国家的元气,减弱物质生产力,最后走向了亡国。”因此,他主张,“谋利和重视仁义道德只有并行不悖,才能使国家健全发展,个人也才能各行其所,发财致富。”他还以自己的经验来说明《论语》与“算盘”可以一致,并行不悖,并明确表示一定要把《论语》作为商业上的“经典”。他的工作“就是极力采取依靠仁义道德来推进生产,务必确立义利合一的信念”。
现在,谁也不会否认“义”与“利”应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缺一不可;也只有“义利合一”,两不偏废,人类社会才能幸福,才有希望。当一个社会处于转型时期,各种规章制度、法律法规极不健全时,社会就为个人的非法牟取暴利留下了巨大空间,但在这种情况下,道德的自律就更显得重要。今天的市场经济本身即以契约、诚信为基础,如果没有道德的依托,市场经济的架构最终将无法建立起来。所以,即使在今天,《论语》与算盘也应该合而不能分,合则两利,分则两伤。(雷颐)
光明日报 2004年11月0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