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协会发来通知:2005年10月24日下午举行巴金追悼会。作家协会的会员,下午2点20分到龙华殡仪馆举行告别仪式。另有一纸通知说,也可以3点钟去,3点钟一般人都可以去吊唁,我做好了2点20分去的准备。
下午1点,突然接到旅游小姐的电话,说一对从美国来的老夫妻要会见你,接着就是从美国来的表舅的声音。表舅邹达,父亲是近现代著名的政治活动家邹鲁,中山大学的创始人和第一任校长。邹达研究中国近现代史,已经通过几次越洋电话,今天特意随旅游团来上海与我见面。
不偏不倚,下午2点,他们来了。坐在我面前,我端上两杯咖啡,谈近代史,谈近代史的资料收集等等,因为心里急,眼睛经常往别处看。知道他要来我们图书馆看书、看《申报》,我们图书馆都有,实质性的问题谈好以后,我乘机提出和他们一起参加巴金的追悼会。他们知道巴金逝世,很震惊,也应该参加追悼会,但是还有约会,就告辞了。
匆匆忙忙赶到龙华殡仪馆,迎面遇见最后走出殡仪馆的作协朋友。排队,队不算长。今天,龙华殡仪馆除了巴金的大厅以外,所有的厅都关闭了。前不久,举行画家陈逸飞追悼会的时候,鲜花虽然多,人群虽然汹涌,但是,其他的厅照常开,每只厅里都有悲伤的人、痛哭的人由别人架出。今天,所有的人都是朝着瞻仰巴金来的。
随着人群缓缓地进入,想起,一位生病在家,不能前来参加追悼会的殷老师,托我代她向巴金三鞠躬。
我刚想鞠躬,一鞠躬还没有完成。边上的工作人员同时有五、六个人嘴里在喊:
“来,来,来,跟上,跟上,跟上。不要停留,不要停留,不要停留。”其实,当时人流已经稀散,并不多。
一位小姐模样的人还用手,像猫脚爪一样,在每一个走过的人肩上“拨”一下,眼睛里,丝毫没有因为巴老逝世而悲伤的神色,而是凶神恶煞,一副对每一个前来瞻仰巴老遗容的人抱有敌视的表情。请原谅,我很愤怒,我非常实事求是,就是这样。
就在她用手像拉、像推、像流水作业,像数物件一样拨我右肩的时候,我感到了一阵侮辱,我甩开了她的手,并且对着她说:“怎么回事?请你不要动手动脚!”
我说:“你听听,就这几句话,你们五、六个人同时喊。我觉得,有一个提示一下就行了,不要五、六个一起喊。”
我说:“大厅里全是你们的声音,催促的声音。要是巴老醒过来,他会怎么说,他不会答应你们的。”她停止了喊话,缩回手。
但是,围绕着巴金灵柩的其他七、八个,像鲜花上的苍蝇,人人还在说同样的话。我走过一个,便针锋相对,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很好的事,很悲伤的事,怎么一实行起来就变了味?今天巴金追悼会,不同层次,不同身份的人,在不同的时间来,分流很好。但是,为什么对群众,对自发来参加吊唁的群众如此不尊重,不理解,不设身处地想一想呢?2点钟领导来吊唁的时候,你也这么拉扯领导的衣服吗?也是这么催促领导:“来,来,来,跟上,跟上,跟上。不要停留,不要停留,不要停留”吗?难道吊唁巴金的人,每个人的心情不都很悲伤?每个人的人格不都是平等的吗?
走出大厅,突然觉得外面的空气很新鲜。
但是,又见到外面还有许多想进来吊唁的人群,被工作人员挡在门外,我抬腕看表,3点半,离群众进场只有半小时啊。双方在争执着,像水流被堤坝挡住以后往上涌的激流。
报纸上的报道,这些细节是看不到的,不过无所谓。放在平时,我也不苛求。只是,我们追悼巴金,不应该用巴金宽容、诚实的精神做好今天的工作么?
走出大厅的时候,见许多缅怀巴金的人留言,其中一条说:“您的离去,使我们活着的人,更加珍惜与怀念您留给后人的无尽财富——真诚与勇敢。”
是的,今天我用“真诚”与“勇敢”,追悼了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