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王维《辋川集》二十首中的第四首鹿柴
此诗可一字以蔽之,曰:静。这是一种幽深的静,这是一种有声的静。诗人王维以一种特有的空寂感,描绘了空山深林黄昏的景致。
诗从无声到有声,从静静空山杳无人迹,到“但闻”一转而引出“人语响”,蓦然打破了寂静。空谷传音,愈见其空;人语过后,愈添空寂。此诗的绝妙之处在于以声写静,以动衬静。这种无声中的有声,恰如鸟鸣山更幽的效果一样,使静达到了寂。寂比静还要静。静到极点便是寂。由静入寂,空灵入妙。
继而,由声入画,从听觉转向视觉。王维以对色彩、声音特有的敏感,把握住空山刹那间的幽深境界。如果让我来写深林的幽暗,我可能会竭力描绘其黑其暗,终日不见阳光,其实一味写暗反倒使人不觉其暗,而王维的高明则在于以光衬暗,以影写幽,特意写余晖透过深林斑驳的树影,映照在青苔上,让那一抹光影和无边的幽暗构成强烈的空间对比,使深林更加幽暗;让“返景”的转瞬即逝和之后漫长的幽暗形成强烈的时间对比。整首诗就像是在绝大部分冷色的画面上掺进了一点暖色,结果反而给人更加突出的冷色印象。
这首诗的基调确实清泠,不过,幽暗中毕竟有光。你看有一抹夕阳正悄悄地把影子探入深林,轻轻地抚慰着青苔,映照着黄昏,带给你一丝暖意呢。
可以听到人声,却看不到人影,可以看到光影,却感受无边的幽暗,这种有声的静寂,有光的幽暗,不就是幽远而深邃的禅意么?
禅诗的上层之作,不在于禅语的运用与否,而在于它所创造的意境。诗人王维创造出的这种物我交融、宁静空灵的意境,正是禅家梦寐以求的禅定境界。禅宗把山水自然看作是佛性的显现,青青翠竹,尽是法身,自然界的一切莫不呈显着活泼的自性。而在诗人王维看来,空山就是他自己,把自己的感情贯注到空山,空山也就成为有生命的自我的化身。因此,王维特别喜欢用“空山”这个词语,如“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山居秋暝》),何等空明洁净;“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鸟鸣涧》),何等宁静幽美。这种物我两忘,物我一境之美,正是王维诗中禅味的魅力。读后真能涤心滤肺,使人有超然顿悟之感。
此刻,我们在寂静中感受这份诗与禅之美,也是一种默契吧。这种默契不就是“拈花微笑”的悟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