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有一泓清澈的泉水，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悄然流淌。这里是鸟群休息的地方，尽管是短暂的，但对于飞越荒原的鸟群说来，这小憩何等珍贵！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是这样，一天过去了，又去迎接明天的新生。。。。。。”
　这是东山魁夷的《听泉》中的文字，时隔十几年后，依然清晰的记得，也许是源于东山魁夷性灵的文笔以及他对中国文化的热爱罢。
往后的岁月中，又相继阅读了堀辰雄的《起风了》、川端康成的《雪国》、《伊豆的舞女》和《古都》等等日本文学作品，欣赏了由这些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比如《风雪黄昏》、《伊豆的舞女》、《涛声》。。。。。。
无庸讳言，喜好中国古典文学的我同样被日本文学的“物哀、幽美”所感动。进而在读大学后，在一种矛盾的心情中试图进一步了解日本（我的专业是历史）。大学几年的时间里，阅读了中日文化交流史、日本侵华史、日本思想史等等史书，同时，还旁听了外语系的日语课程。
可以讲，是日本文学以及抗日战争的那段历史促使我探究日本。尽管报考了日本文化专业的硕士研究生，也通过了初试和复试，由于种种原因，我又回到了新疆，但是，曾经的所学、曾经的经历始终使我在不断的思索，我依然在关注日本。

前两天，读了萧迁撰写的《残破的樱花以及其凋谢之路——我读三岛由纪夫<金阁寺>》，感触颇多，在他的文字后留了言，但都被删除了，我觉得很遗憾。日本评论家佐伯彰一曾经说过：“我斗胆反复强调，三岛由纪夫是现代日本作家中最难评论的一个。”的确如此，三岛由纪夫的文学性格是极其复杂的。不但在我们中国，就是在日本，学者们也难于评价三岛由纪夫。
三岛本人认为自己是日本古典派作家，国内的学者唐月梅女士在众多评论家们所谓的唯美派、浪漫派的论断基础上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她认为“三岛是集唯美、浪漫、古典于一身，在继承日本古典文学的品格、气质、结构和文体形式中发挥其唯美与浪漫的文学精神，同时又在唯美与浪漫的外衣下隐藏着国家主义意识，表现出其美学世界的多元性、复杂性和丑恶性。”我认为，她的评价是客观的。因此，我把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视为他成为殉道者的一篇宣言。
“人类容易毁灭的形象，反而浮现出永生的幻想，而金阁坚固的美，却反而露出了毁灭的可能性。像人类那样，有能力致死的东西是不会根绝的，而像金阁那样不灭的东西，却是可能消灭的。”（《金阁寺》）
作者眼中的金阁到底是什么？我本人认为，金阁寺在作者乃至日本人眼中就仿佛我们国人的长城，它是民族精神的象征和体现。“战乱和不安，累累的死尸和大量的血，丰富了金阁的美，这是自然的。因为金阁本来就是由不安建成的建筑物，是以一名将军为中心、众多黑暗心灵的所有者筹建的建筑物。”（《金阁寺》）
三岛认为，人在最青春的时候自杀能够保持美的概念，人衰老的时候，是丑的。这同日本人对樱花的认识相同，也与日本武士道精神是一致的。三岛把他的美学观念归结为雪和樱花。三岛一方面继承了日本传统文化的底蕴，他文字的细腻、性灵、唯美就是体现；另一方面，他也吸收了古希腊文明的养分。因此，他不但创作像《潮骚》这样的作品，同样，也写出了《金阁寺》。三岛梦想着复活日本传统文化中的　“文武两道”，他视死为选择、为自由、为最高的美，因而主张“夭折的美学”。
“我想：这美丽的物体不久将化为灰烬。于是心象中的金阁和现实中的金阁，便像将透过给绢描摹的画重叠在原画上一样，它的细部渐渐地相互重叠，屋顶叠屋顶、突出池面的漱清殿叠欣清殿。潮音洞的勾栏叠勾栏、究竟项的花格子窗叠花格子窗，彼此都吻合了。金阁已经不是不可动摇的建筑物了。可以说，它化成了现象界的虚幻的象征。这么一想，现实中的金阁的美，就不亚于心象中的金阁的美了。。。。。。在这人世间，我和金阁有着共同的危难，这激励了我。因为我找到了把美同我联系在一起的媒介。我感到在我和拒绝我、疏远我的某种东西之间，架起了一座桥。。。。。。烧毁我的火，也定会烧毁金阁。这种想法几乎陶醉了我。在遭受相同灾难、相同不吉利的火的命运中，金阁和我所居住的世界一元化了。。。。。。也许正是明天金阁将会遭到火劫吧。充满空间的那个形态将会丧失吧。。。。。。那时候，屋顶上的那只凤凰将会复苏为不死鸟而飞翔。被束缚在形态中的金阁将会轻飘飘地离开它的锚而出现在这里那里，漂泊在湖面上、黑暗的海潮上、透露微光荡漾在水面上。。。。。。”
我摘录了大段的文字，只是想用三岛自己的话语来证明我对三岛的理解。
金阁没有在战争中毁灭，三岛感到失望。三岛期待着凤凰般的涅磐！！！
作家野间宏说的很对，三岛在体内酝酿着战争，但在现实生活中没有真正经过战争体验，才会采取最后的血腥行动。《金阁寺》中金阁寺的被毁，以及三岛的自戕，也就成为必然！！！
三岛自戕的当日，他兴奋地对几个参与行动的成员说：“……没想到今天自己要实际表演了。”他们到了自卫队机关，绑架总监，占领机构，挥刀击伤多名前来营救的自卫队军官后逼迫自卫队员集合。他开始演讲，他认为：战后日本的经济繁荣和政治体制亵渎了日本的历史和传统；他梦想作为日本最后希望和日本魂根据地的自卫队，却受宪法限制被禁止武装，从而构成了日本人灵魂颓废、道义堕落的根本原因；因此要求修改宪法，使自卫队成为真正的军队，以保卫天皇为中心的历史、文化和传统；并明确将此置于自由与民主之上，誓言以死来体现高于尊重生命的价值。。。。。。
三岛仿佛一个殉道者，最终，剖腹自杀。。。。。。他是要以一死来表达他的“忧国”之情，他以文人与武士的双重身份演绎了他的殉道行动，他为“日本精神”、“大和魂”而殉道。
对于三岛的自戕，我想套用叶渭渠先生话语，一是不满新宪法下的战后体制，以为战后日本政权的性质是买办政权，将国民出卖给外国了；二是恐共反共，认为战后美式民主保障了言论自由，容易为共产主义所渗透，可能会成立一个客共政权；三是妄想建立他设计的新国体，即将他设计的“文化概念的天皇制”与最大限度受容日本文化的全体性的接点，建立一个所谓“既新又古老的国体”。
三岛事件虽然已经过去三十三年了，到了今天，我还想说，三岛由纪夫就是要“复活军国主义”，并且“借助艺术形式来宣扬他的这一观点”，《金阁寺》就是他“鼓吹军国主义复活”的宣言，就是他作为殉道者的宣言。

最后，我想用东山魁夷的《听泉》结束我的文字。
“人人心中都有一股泉水，日常的烦乱生活，掩蔽了它的声音，当你夜半突然醒来，你会从心灵的深处，听到悠然的鸣声，那正是潺潺的泉水啊！”

注：文中许多资料来自于叶渭渠、唐月梅夫妇的译作、著作以及评论。


二月
2003年9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