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日本的时候,以为“汤”是好喝的,所以误入“男汤”闹了一个有色的笑话。
而如今早已爱上日本的汤,自然误读成了历史,不再提它。
不过,和友人泡在汤里,任天然温泉的热气湿湿地痒痒地呵护着脸颊,紧紧地柔柔地抚摸着肌肤,谈起来的还是往事,往事并不如烟啊……
想起随父母下放闽西山区古田会址旁的日子。记得十来岁的我总是肚子饿,总是饿得发慌。最记得的是山区那咕噜咕噜拉响的风箱和好大好大的黑铁锅。每天早晨大铁锅煮着一家人一天的米饭。风箱咕噜噜地叫了半天,然后米被捞起来放在木桶里炊,而米汤则倒了喂猪。我想既然是喂猪的米汤,不妨要一碗来喝吧,白呼呼的像牛奶一样,肯定富有营养。房东有点舍不得地舀了一碗米汤给我,说,这汤留着喂猪呢,指望猪长大卖了钱好买盐。
捧着那碗宝贵的米汤,我一口一口地呷着,真好喝啊,那白白稠稠的米汤,比我后来喝过的所有的汤都还要好喝。但心底却有一股酸酸苦苦的滋味慢慢浮起,叫我从此再也不敢讨米汤喝了。只敢望着猪用它大大的长嘴巴啧啧地把米汤喝得咕咕乱响。那时觉得只要能像猪一样啧啧地喝碗米汤就很幸福了。日前和友人在居酒屋优雅地饮着日本酒,酒酣菜美微醉时,笑谈又是话当年。刘迪从故乡哈尔滨说起……
——那里的冬天很冷。栽黄瓜要搭棚。农家舍不得搭高棚子,所以进里头干活只能弓着腰。我挑着两大桶肥料,拱着腰一个来回便大汗淋漓。
刘迪身高一米八几,每每让我仰叹不已。可想那时的弯腰对他是如何的辛苦了!
——等钻出菜棚,外面是零下二三十度,马上被冻成冰棍。刚好邻家是宰猪场,每天用猪下髓熬汤,给干活的人每人来一碗热热腾腾的汤。捧着那碗汤,一边呼开热气一边吮吸着,美滋滋的,那是最高享受呀。喝着汤冻僵的身体就慢慢地暖和过来了。那时每天盼着杀猪……
我望着刘迪,眼前就是那遥远的画面,甚至听到他滋滋喝汤而热汤化冰吱吱作响的声音,脑中蓦然迸出一个题目:幸福的汤。紧接着想起日本电影“幸福的黄手帕”。岁月久远,已经记不清那电影的具体内容了,但永远记得海岸高高地飞扬着的黄手帕,正向归来的情人展示着深深的爱恋……
我问过日本学生,并没有人看过这个片子。学生笑我:“太老了吧。”对于这些才十八、九岁的学生,那片子确实太老。即便对于同年代的日本人,那种感觉也太老。他们不再领会“黄手帕”的幸福。
——是啊,现在的日本中年人讲“无性婚姻”,他们甚至对性——这上帝赐给人间的瞬间快乐也不感兴趣了。在座的郭兄感慨道。那是因为他们性能力衰竭而又讳疾忌医——黄皓补充说,只要服用我们公司的金鹿雄鞭一定有效。
我不由大笑。我以为性快乐是人间的至高享乐,理应天然入佳境。这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中有最佳描写,它充满对人类原始力的高度赞扬。但进入现代社会的我们,要追求原始力太难了吧。所以,我不敢否认技巧和药物的作用。据说金鹿雄鞭就奇妙非凡。本来这世间有很多事情就是不可思议的。我不能只相信自己的亲身体验吧。
可是,幸福是一种体验,幸福只能自己去感受。
我体验过汤的幸福,爱与被爱的幸福,以及追求幸福的幸福,你呢?
(本文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