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

一

不许偷看深空，
天空深处，
神正“挤香油”活动。

天使的腋毛，
鹰的秃头，
荡漾在蜜一般的粘液中。

神的皮肤发出焚烧青铜似的强烈气味。一台磅秤。
不可凝视深空，
强光会刺伤你的眼睛。

下凡的神永远握着权柄。
他们是来严惩
违背上苍意旨的人。

唯有充满信仰的灵魂，
才能升入天穹，
一根挺立的白蜡。
——灯塔。

　　　　　　　二

那正是大海的航向灯。
那正是天灯的看守人。
　　（福哉，心贫者）
秃头的苏格拉底。
包茎。
朝阳燃烧着玫瑰花的香味，我们一边沿着灯塔白臂滑下，一
　边巡视它的周围。
睁开满是眼屎的双眼，遥望它的顶端。
神……三位一体①。爱！不灭的真理。那里发出无比动听的
　话语。碧空淌着一滴滴的乳液。

灯在能听到神的呼噜气喘的地方晃动。
灯如同耳朵在抖动。

　　　　　　　三

据说天空是映照人心的明镜，
曾令人忌避畏恐。
我们愚蠢地信口开河：
没有神！
可身边的神却严词训戒说什么
我们的降生，首先就意味着把身体卖给了神。我们的生命是
　神的财富，是牺牲，就得主动地为神舍弃生命。
　……
　……②

神在唾沫、飞石、翅膀都达不到的高空，
安闲地俯视着下界的众生。
我们憎恶，
我们悲愤。
我们指着天空的黑暗高喊：
——是它，是那个家伙，把他拽下天空！

但是，我们——骄傲之神的冒渎者、追求自由的人，立即遭
　到了天惩。

雷声隆隆，
不，不是，
那是在灯塔鼻子尖前，
嗡嗡转的讨厌的苍蝇。
好像恫吓人们，在编队飞行，
呲着冷牙乱翻腾。

一个
又一个
带着神谕，
五架水上轰炸机。

①据说这句在《中央公论》上发表时被删节。
②发表时被删节。

1937年

《鲛》

勤工译

湖畔吟

　　　在我最幸福的时刻，
　　　你们也要把我置于死地。
　　　　　——皮耶尔·杜·塞南库尔①

我闭上眼睛，
悄悄地逃了出来，避开人声。
逃到这湖水之畔，
连指尖都映染得湛青。

湖畔的风物
　是峻峭的结晶，
火热青春
　奔腾在冰冷的岩石之中。

斑驳的积雪
　覆盖着背阴的峻岭；
玫瑰的醇酒
　点染着向阳的高峰。

不为匆忙的时间所迫，
如同迟迟不燃的柴火熏着青烟；
太阳在缓缓移动，
宛若晶莹的琼瑶漫步云端。

我来踏破这松林中的雪径，
这里斑鸠正在啼鸣；
避开那丧心病狂的人们，
他们正不分昼夜，孤注一掷推行战争。

仿佛在睡梦中跋涉到此，
我伫立在湖水之畔；
这湖水像个失明的孤客，
冰雪日益封住它的颜面。

要把我这强烈反抗的灵魂，
要把我这怕人看见的诗篇，
埋在清净的死亡——永恒的身边，
埋在冰雪下，等待着春天。

我逃到这里来了，
远离那精神的荒原，
也避开那
　　野蛮的征敛。

告别那懦弱的朋友，
他应忘记应做的批判；
丢开那令人怀念的房屋，
我曾在那里生活多年。

人类的愚蠢忘掉了人类，
这将使一切人化为灰烬；
我这痛苦的呻吟也出于这个原因，
光明远逝，一片骚乱虚若烟云。

高高的树林摇落雪粉，
枯槁的荻花絮语纷纷。
一泓死水吹着洞箫，
在坚厚的冰雪下发出悲吟。

还有那
　　黑夜的天空绽开缤纷的星花，
是金镶玉嵌，
　　一片冷漠的豪华。

①皮耶尔·杜·塞南库尔(1770-1846)，法国小说家。

1943年

《蛾》

李　芒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