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皆睡他独醒,他便想方设法把别人都弄醒,以适应新的时代,这样的人被称为先驱。坪内逍遥正是这样一位先驱。如果要问日本近代文学从何而来?人们会不约而同地告诉你:《小说神髓》,这是写实主义作家坪内逍遥(1859–1935)在1885年发表的最早文学论,逍遥时年27岁。此时明治维新已过去了18年,人们已经开始呼吸维新的空气:经济成了自由经济,阶级观念在淡薄,民权意识在增长,手工业机械化了,“鹿鸣馆”通夜灯火辉煌地开着假面舞会。有人提出,日本女人要和外国人结婚,生出优秀的混血儿;还有人甚至提出,日本语应废止,以英语作为日本的国语。唯独文学大大地落后了一步,离维新尚远。当时的文学不是插科打诨的滑稽就是玩世不恭的戏作,不是翻译文学就是政治小说,其基本思想全是基于儒教精神的劝善惩恶,功利色彩浓厚。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坪内逍遥在搞翻译写戏作的同时,有感于文学没有跟上世界潮流,没有走上轨道,没有具有独自存在价值、写实手法创作的描写人情、心理的真正作品,他才写了划时代的文学论《小说神髓》不仅如此,他还不惜自己东大文学士的身份,冒着被批为不务正业的风险,亲自写了一篇样本小说《当世书生气质》。他以敏锐的感觉,及时把握住了时代的方向,为明治、大正、昭和三代人,在小说、评论、戏剧、教育、翻译等领域,全方位地置身于先导地位,披荆斩棘开出一条新路。
坪内逍遥出身尾州藩,本名坪内勇藏(23岁时改名为雄藏)。到中学时代为止在名古屋长大。1876年由官立爱知英语学校保送入东京大学前身开成学校,第二年开成即改名为东京大学。1883年坪内逍遥从东京大学毕业,任早稻田大学前身东京专门学校讲师(后任教授)。在明治12年(1879年)坪内逍遥曾翻译了斯各特的《拉姆玛姆亚的新妇》,译名为《春风情话》;1884年坪内逍遥又和高田早苗等一起翻译了斯各特的《湖上美女》,译名为《春窗绮话》。坪内逍遥1885年发表《小说神髓》和《当世书生气质》,一跃成为名气很响的大作家。1899年坪内逍遥获文学博士学位。1902年,东京专门学校改名为早稻田大学,坪内逍遥就任早稻田中学校长。1907年坪内逍遥49岁时被推荐为帝国学士院会员,但他本人辞退;1911年53岁时坪内逍遥任文艺协会会长,此时借校长升任文部大臣之机,辞去早稻田大学教授职务;1918年,他推辞掉担任早稻田大学校长的任命;1935年,77岁时坪内逍遥不慎感冒并发肺炎去世。坪内逍遥一生在文学论、小说、戏剧,翻译等多种领域勤奋笔耕,临死前还在翻译莎士比亚悲剧《奥赛罗》。
坪内逍遥的《小说神髓》分上、下两卷,上卷是小说总论,内容有小说的变迁、小说的主眼、小说的种类、小说的裨益等;下卷是方法论,内容有小说法则总论、小说角色法则、时代故事角色、主人公设置、叙事法等。坪内逍遥强调文学的独立价值,特别强调写实主义。他写道:
小说的主脑乃人情也,世态风俗次之。何谓人情?所谓人情乃人的情欲,即所谓108个烦恼是也。
在《当世书生气质》之前,日本尚没有真正的小说。本来他是打算先发表文学论后发表小说,但因出版社阴错阳差,把顺序搞反,小说发表在1885年(明治18年)6月,文学论发表在9月。署名是“春乃舍胧”,译中的意思是“春夜朦胧”,坪内逍遥当时27岁。
小说的人物是男主角东京大学学生小町田粲尔、“明白人”守山友芳等约十名他的同学,加上小町田的养妹现在当艺妓的田次,还有冒充守山妹妹的妓院花魁颜鸟,以及另外三名花柳界女性。
故事说的是那年春天,都内有名的一家私塾(大学)在飞鸟山开运动会,因田次正好来看热闹,便与该校学生小町田见面。原来田次是个双亲都在维新战乱中失去的孤哀女,被好心的小町田家收为养女。后来小町田家败落,田次出于报恩思想自己主动要求去了烟花界。久未见面的小町田见到养妹出落得异常标致,便动了心;而田次也早已对有秀才美称的哥哥爱慕有加,于是,两个人的关系自然一步步向恋爱关系发展。
然而,好事多磨,田次在妓院的常客吉住却从中横插一杠。吉住出于嫉妒,大耍手段,因他的哥哥在小町田的学校当干事,吉住便叫其哥哥在学校大造舆论,说小町田和田次乱搞有伤风化,一时间搞得满城风雨,闹得小町田声名狼藉。结果,小町田受到停学处分。
小町田本来是个谨言慎行的秀才君子,现在却遭到父亲的严厉训斥,朋友也都纷纷来向他提出忠告,于是,他心灰意冷,便想借解除停学处分之机,向田次提出分手。可是,田次却坚决得很,她根本不想和小町田分手,明确地向小町田表示要永远等他。小町田、田次的困惑得到了小町田父亲的小老婆阿常的同情,她从中多方协助;小町田的朋友守山、仓濑等人也暗中出谋划策,一定要叫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就这样,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中,插入了小町田及其同学们的日常生活,以宿舍、牛肉屋、说书场、射击场、温泉、妓院等为背景,将明治初年学生的生态结合世态,幽默诙谐地描绘出来。学生们的对话是日、英、德等语言的大杂烩。今天看来,这种夹杂着英语、德语的学生对话十分好笑,然而,当年这却是“文明开化”的的流行表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以为小町田和田次两人会顺利地发展下去,却又冒出同学守山认妹妹的一节。原来守山的母亲和妹妹在上野的兵荒马乱中失散了。吉原妓院里的花魁名叫颜鸟,她见到守山身穿的和服外挂上的家纹,便带着证据来认哥哥,把个守山弄得莫名其妙。这原来是颜鸟母亲阿秀捣的鬼。不久,出现了证人,证实田次才真是守山的妹妹,于是兄妹得以团圆。田次也洗手不再干艺妓,恢复了她的本名阿芳,故事便结束。至于小町田最后和田次究竟怎样了,就任凭读者去想象了。
作为文学论的雏形小说,《当世书生气质》当然不能说是很成功的,在一定程度上确有不少幼稚可笑之点。但是,正如本间久雄氏所评论,《当世书生气质》的意义在于:
1、将《小说神髓》的理论实践化了。
2、作品最后没有“大团圆”。
3、它是当时时代的代言人。
4、在民俗史上也能引起兴趣。
5、因为名牌大学毕业的文学士这种知识阶层也开始写小说了,提高了小说和小说家的地位。
故而,《当世书生气质》和《小说神髓》一起,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当世书生气质》发表后,反响强烈,褒贬不一,超出了当初的想象。
坪内逍遥是在近代首开写实主义先河的文学先驱。正是在他的《小说神髓》的指引下,二叶亭四迷的小说《浮云》更好地实现了坪内逍遥的文学理论;紧接着出现的“红露”(尾崎红叶、幸田露伴)乃至其后的早期浪漫主义森鸥外、北村透谷等接连写出优秀作品,使当时日本迎来了一个文学繁荣、作家辈出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