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特约记者戴铮报道 时隔18年,村上春树首度在日本公开受访。5月6日,村上在京都大学出席了以“看灵魂、写灵魂”为主题的演讲会,并接受著名文学评论家汤川丰的访谈,畅谈了小说创作的精髓,以及对新作《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的看法。
访谈开始后,村上脱去了外套,显得十分轻松。问答如下:
汤川:记得村上先生曾在就《海边的卡夫卡》接受采访时,说过这样的话:人就像是一幢两层楼的房子,楼下还有地下室,那里留有人的记忆残骸。而在地下室的下面还有地下二层,那里漆黑一团,却有着各种悲喜剧和故事。
村上:在地下一层也能写小说,不过它真能把人吸引住吗?我想,能找到通往地下二层通道的小说家并不怎么多。地下一层的小说容易写,也容易评说,但地下二层之下的小说却不容易写。要想在根本上创造些什么出来,你非得下到最底层不可。我想做的就是,在保持清醒意识的同时,下到底层(地下二层)去。
汤川:所谓故事究竟是什么?是将人与人在灵魂深处联结在一起的纽带?
村上:就我而言,是从“分离”开始,在恣意而为的世界里,然后慢慢地向“承担义务”转换。那是一种想编织一张灵魂的网络的感觉。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故事。一个人没有自己独特的故事,要活下去是很难的。我的故事和你的故事会产生共鸣,于是便形成网络,在故事相对化的过程中,产生深度和纵深感。音乐也是这样,能拨动人的心弦。那就是故事的力量。
汤川:《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是继《挪威的森林》之后又一部现实主义小说。
村上:写《挪威的森林》的时候,就是想写出纯粹的现实主义风格。那时就想,要是不写出与初期的作品迥异的百分之百的现实主义风格的话,就无法再上一个台阶;我如果不与其他作家在同一赛场上一争高低,那就不行。带着这样的约束,我顺利地完成了这部作品。而《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就我写作的感觉而言,那是个头脑和意识各行其是的故事。不过到最后,我倒是希望能够头脑和意识能合二为一,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
汤川:表面上看,主人公多崎作一步步走来,似乎很单纯,背后却有着波澜壮阔的大戏。
村上:那部小说,单就故事情节来说,并无出彩之处,它不是按时间先后,而是以意识的形式写就。着墨处并非一件件发生的事,而是意识流。但写法过于离奇又无法吸引读者。这部作品要是在三四年前,我是写不出来的。这次,我原本是想写成短篇小说的,篇幅也就七八十页文稿纸。虽然写的是多崎作重获新生的故事,但不写名古屋的四个人[高中时期的好友],也不打算写他们绝交的原因。但在写作的过程中,我还是产生了要写写这四个人的想法。[女友]木元沙罗对多崎作说,去见见他们吧!多崎作身上发生的事也在我身上发生了。似乎沙罗在催我说,请写下来吧。像这样来写人,我还是第一次。
是木元沙罗在引导着我——请写下来吧。这真是件奇怪的事。被人引导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会有一种被带着走,不断体验着,并使自己变得更强大的感觉。我自己有这样的感觉,希望读者也有这样的体验。
汤川:人与人之间真能联结在一起吗?新作中多处出现这样的提问。
村上:这次我对活生生的人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涌现出的是一种对人际牵绊的强烈兴趣和关切。此前,我写的小说很多是描写一对一的关系,所以这次五个人的组合是有着非常特别的意味。五这个数字含有象征性的意义。
多崎作突然被[高中时代的五人]小团体抛弃了。为什么?对这个问题暂且不作回答。人真的受了伤,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这个伤口的。他想隐藏,想忘却。多崎作这个人物虽然有点夸张,但基本上是很现实的。人受了伤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伤口会愈合。这部小说是一个成长的故事。对成长来说,无法不经受大的伤害。
有时,我需要重新看一遍自己写的小说,但看了从不会流泪。进而言之,虽然有读者看了我的书后“流了眼泪”,但我倒更愿意听到读者对我说,看了你的书后“笑得止不住”。悲伤是种相当个性化的情绪,而笑这种情绪更为普通化。我的作品中如果说有什么让人喜欢的元素的话,那就是幽默感。能让人止不住笑出来,这是我最为喜欢的。幽默给人带来欢笑,开阔人的心胸;而悲伤则是内向的,至少是不开朗的。我将竭尽全力处处播撒幽默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