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6日,几乎不在媒体露面的村上春树,时隔18年后在京都举办了讲演会,消息一经公布,顿时吸引了大批媒体,除日本的报纸电视之外,包括海外专程赶到会场的记者在内,已经超过了40家。当天,村上春树一副墨镜,一身休闲服,一顶棒球帽,而且还是反戴着的,留给记者抓拍的时间仅有几秒钟,然后就像一股风一样迅捷地钻入了讲演会场的旁门。整个过程犹如一位奔波于旅途上的达人。讲演会禁止媒体入内,同时禁止听众录像录音,全场两边的过道上站满了佩戴徽章的工作人员。这是我所见到的作家讲演会中最森严壁垒的一个。
不过,也许正因如此,村上春树在讲演中表现得格外轻松,妙语连珠。其实,继他最新的长篇小说《没有色彩的多崎作与他的巡礼之年》一周实销100万册之后,很多读者都期待他能对当今的社会发表意见,就像他针对中日领土纷争在《朝日新闻》上发表檄文《让灵魂得以越境的道路》一样。但这次讲演会却是围绕着他作为职业小说家而展开的,其中有些话能让人直接想到日本文学的传承问题,当然,这也是我个人最感兴趣的内容。
村上春树讲演时说:“这话在这儿听听就行了,别出去说。我喜欢夏目漱石和谷崎润一郎,我不喜欢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他们让人觉得郁闷。”没等他的话音落地,场内已有人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因为在世作家能如此直言的,日本恐怕为数不多。当然,媒体并没放过村上春树,当晚的电视新闻就大幅报道了这一内容。
谷崎润一郎是当代日本文学的一座高峰,代表作《细雪》是唯美主义的经典作品,已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如果以世界文学作为一个参照尺度来评价日本文学的话,无论是过世的谷崎润一郎,还是在世的村上春树,他们无疑都是最前端的小说家。同时,这两者的地域关系也是揭示其文学之关键。顺便说下,我个人对谷崎与村上文学的最大兴趣也源于这一地域关系,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所定居的城市与两者经历中所住过的地方一样。
村上春树是1968年离开兵库县芦屋的,他去东京上了早稻田大学,他当时18岁,至于他为什么喜欢谷崎润一郎,原引他自己的话说:“我很享受《细雪》这本书。我的母亲是船场商家的女儿,而且家里三个孩子全是女儿,她是长女,小说的环境就是我身边的现实,所以读起来毫不费力。不过,谷崎原本是东京人,我觉得他是用观察异文化的角度,创作了生动的剧情,出生后始终待在那个地方,便会有些过于温吞,或者气氛太过平淡,没什么足以诱发巨大变动的要素。不过,也正因为这样,那也是个能够愉快悠闲地生活的地方。”(《大方》新文艺NO1.P61.2011年3月)
不难看出,在村上春树的解读中,他关注的是地域关系以及个人的经历。其实,这一同样的解读方法也完全适用于谷崎润一郎本人。谷崎润一郎1923年离开了东京到了兵库县的芦屋,当时他37岁,与村上春树的“东进”相比,他一路“西行”,两人所生活的年代虽然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以及眼下的平成年,但他们相互东西穿梭的道路也许只有当时的一条“东海道”,相互都是在告别了青春的故乡之后开始的远行,心路历程酷似。
村上春树从小在大阪与神户之间的兵库县长大,他自称是“典型的阪神少年”,1995年在阪神大地震之后,他曾经回到故乡,并且徒步一直行走到兵库县中心的神户市。“我穿上了胶底步行鞋,把小笔记本和照相机都放进了单肩包里。”(《边境·近镜》新潮社P225.2008年2月),从这一装扮上就可看出,当时的村上春树虽然已是功成名就的小说家,但他对故乡的风土仍然保持了零距离的接触,乃至走过市立图书馆的旧址和西宫神社时不禁发出感叹。“这些地方对我都是非常值得怀念的。”(同上)
谷崎润一郎1886年7月24日生于东京的米商家庭,年幼时生活富裕,因是长男,从小有好几个保姆服侍。后来由于父亲的生意失败,几经波折, 读到东京帝国大学国文系3年级时因拖欠学费而被迫辍学,从而开始了文学创作的生涯。1923年关东大地震后,谷崎把全家由东京迁到关西定居下来。
如果说谷崎润一郎是纯粹的关东人,那村上春树就是纯粹的关西人,两人的年龄之差虽然超过了60年,但作为日本文学之于当今世界的重镇,其两者的经历与小说之间的神似却成为了一个饶有兴趣的现象,至少有以下两点值得深度考察。
1.两者都是搬家狂。
从东京移居到了关西后,谷崎润一郎在40岁后的9年期间,先后搬家搬了13回,几乎达到了不厌其烦的程度,但从1936年到1943年却一直住兵库县住吉川的岸边,长达7年,这是他定居一处最长的地方,同时也是撰写《细雪》开篇的现场,后来这个被誉为谷崎唯美文学的摇篮“倚松庵”成为了众多读者仰慕流连之地。与谷崎润一郎相比,村上春树也喜欢搬家,他自己说过:“我特喜欢搬家,长篇小说大致都是在从这家搬到那家之间写成的。”(《村上朝日堂》1984年同上)。另外,1986年以后,村上春树还有过长年客居海外的生活经验,住过罗马,意大利,希腊和美国。有关这一点,他戏称自己是“常驻的旅行者”。从神似的经历观察,谷崎润一郎与村上春树都具有特殊的游牧性格,耐人寻味。
2.两者偏爱公路小说
熟读过谷崎润一郎小说的读者不难发现,除了长篇小说《细雪》之外,其著名短篇小说《春琴抄》也是一本典型的公路小说。其最大的叙述风格之一就是“对话”大于“情景”描写,而这一日本文学的传承也许与作者乐此不疲的穿梭于地域之间有直接的关系。出于同样的道理,村上春树的小说也凸现同一特征,无论是《挪威的森林》,还是《1Q84》,甚而包括最新的《没有色彩的多崎作与他的巡礼之年》,其中的“对话”精细入微,文学的扩散力有时超过“情景”的描写。村上春树说:“我本来就喜欢写对话,从没感到过辛苦,叙事部分倒是改了又改,但对话部分一旦写成就不太修改。在日常生活中,若要归类的话我算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善于说话,所以有点不可思议。”(《大方》新文艺NO1.P51.2011年3月)
最后还有一点或许跟文学传承没什么关系,谷崎润一郎一生先后有三个夫人陪伴,她们是千代夫人、丁末子夫人和松子夫人,而村上春树是在早稻田大学念书时结婚的,夫人名叫阳子,至今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