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上中文系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系主任派我去接林文月教授，到系上演讲《汉魏六朝文学》。当时同学们向往台湾大学的自由学风，听到我要去接林教授很羡慕。因为她才貌俱全，年轻时便是台大的传奇人物。十年前为了公事再去拜访，风采依旧。可惜推荐她的著作给大陆出版，只出了一本《饮膳札记》；后来她的译作陆续由另一家出版。最近买到她译的《枕草子》，不到6年已经19次印刷。

八世纪晚期，日本从光仁天皇让位桓武天皇，那一年(781年)的年号被称为“天应”，可以看出中国“谶纬说”所说的辛酉革命之年。随着从天武系统到天智系统的变化，从桓武朝起，中国风格的文化即汉风文化，得到显著的发展；同时伊势神宫和祭天仪式也倾向中国化。例如在《枕草子·一六二可羡者》中记载：“发愿参诣稻荷神社。”它位于京都南面伏见，是全国各地稻荷神社的总社，是“归化”日籍秦氏创建的神社。朝廷的仪式及学艺方面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形成平安朝的特色。

以皇子皇女为代表的当时日本贵族子弟都在母亲的娘家出生，与母方的家人一起成长。这使得他们与母方家人之间的关系密切，在皇子作为天皇即位以后，特别是外祖父被期待成为天皇的监护人，人们多以这种形式来说明摄关政治的成立。十世纪末的藤原兼家到藤原道长、藤原赖通，即《枕草子》一书中皇后定子这一家族。

尾藤正英在《日本文化的历史》一书认为：“摄关政治的时代也是所谓国风文化繁荣的时代。因为假名的发达，以日语创作诗歌、撰写文章变容易了，从而取代过去的汉诗文，……特别是《蜻蛉日记》、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以及清少纳言的《枕草子》等在今天仍然拥有众多的读者。值得关注的是这些作品都出自女性之手。之所以会那样，大概是因为：第一，假名主要是女性使用的文字；第二，在摄关政治之下，有可能成为天皇之母的皇后以及贵妃等在政治上发挥重要作用，以她们的父辈摄关的权威为背景，形成了华丽的后宫社交世界。侍奉皇后等宫女们也必须具有很好的教养。”

《枕草子》书中随处使用的“をかし”一词，有时意味着：“可赏爱的”，“有趣味的”，“赏心悦目的”，“引人入胜的”；有时则又意味着“滑稽可笑的”，“奇妙透顶的”等不同的内涵。美的对象可能随时代变迁，但美感经验则永恒不变，唯其不变，故美感经验的底层乃具有永生不灭的原理；而在其原理中，新的美无限产生，又无限崩坏。支配这种无限生灭的人类生命中根本，纯粹而持续的道理，便即是“をかし”的本质。

值此时令，从《一春曙为最》说起：“夏则夜。有月的时候自不待言，无月的暗夜，也有群萤交飞。若是下场雨什么的，那就更有情味了。”《四三七月天热》则描写：“想趁牵年花上的朝露未消之前赶紧给女的写情书，还没有走多远就哼起‘繁露晶莹’来，在返归途中，忽见细格子窗已掀起，乃稍稍卷起帘子窥入内里，得知此女情人儿方归去，觉得颇有兴味。”

到《八五佛命名之翌日》：“当日(六月十四日于京都东山祭牛头天王)，雨下得猛，皇上于百无聊赖之余，召殿上人前来举行管弦之宴……一曲奏了，正抡弹琵琶乱弦时，忽而大纳言之君吟诵道：‘琵琶声停物语迟。’这么一来，连原先躲起来卧下的人都出来了。”于《一二二夏》：“夏天，以无与类比热者为佳。”从以上四则品味《枕草子》，在同一季节、不同场合，所表露的生活美学──戏而不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