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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岛由纪夫之死,是日本文化与前卫艺术的合谋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更新:2020-7-25 7:53:44  点击:  切换到繁體中文

 


1970年,三岛由纪夫自杀,场面一团混乱。他先用一把短剑刺进腹部,接着由他私人军队里的一位潇洒年轻人持武士刀将他斩首。这位年轻人试了三次都没能成功,最后由另一位他的追随者完成了任务。看待这场血腥事件的一种方式,是把它当作一场表演。三岛早就策划让媒体到东京市谷军事基地,记录下他自杀前对大众重建君权的呼吁。三岛问了在NHK工作的一位好友,询问电视台会不会对现场转播他切腹自杀有兴趣,这位友人以为这只是三岛众多黑色玩笑之一。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三岛一直对死亡有种艺术式的执迷。1966年他执导了短片《忧国》,饰演在20世纪30年代切腹自杀的年轻军官,背景音乐是瓦格纳的《爱之死》。



电影《忧国》


自杀前一年,三岛依据缅甸传说写了一个剧本。年轻的缅甸国王起造了一座漂亮的庙宇,却在完工之前得了麻风病,庙宇完成之际,他也撒手人寰。三岛认为这个故事"象征艺术家的一生,将自己完全注入作品之后,接着也哲人其萎了"。


自杀前两个月,三岛担任当红摄影师筱山纪信的模特儿,作品辑的标题是《男人之死》系列照片上:三岛装扮成圣塞巴斯蒂安(Saint Sebastian)被绑在树上;三岛被箭刺穿赤裸裸的上身;三岛倒在泥泞中;三岛头被斧头削去;三岛被一辆水泥车碾过。


这位小说家残忍的死亡方式,看似离经叛道,却是整体文化的一部分。这是累积了日本艺术家、舞蹈家、演员、导演、诗人和音乐家,在挑战身体艺术表现的极限二十年之后所到达的高峰:街头表演、参与式即兴剧场、公众行动绘画、虐待与被虐戏剧等等。日本五六十年代的前卫艺术和当今中国艺术很像,经常聚焦在人体上,有时甚至非常极端。三岛的自杀将这种表演艺术推向极致,这在之后是不可能再继续发展的。在历经了艺术沉潜、丑闻、实验的年代之后,三岛之死几乎代表了一个艺术时代的终结。



三岛由纪夫《蔷薇刑》,细江英公摄


三岛是个传奇人物,他和绝大多数前卫艺术家有各种合作关系。大家谈到他时,仍惊叹不已。有一点十分奇怪:三岛成了极右派的代表人物,想要复兴武士道精神和日本天皇崇拜的激进民族主义者。就这点而言,三岛和其他艺术家很不一样。其他艺术家对振兴武士道精神毫无兴趣,有些人甚至成为极左派,这个趋势在70年代早期演变为"反帝国主义"的暴力行动。三岛和其他叛逆艺术家虽然政治理念完全不同,关心的目标却一致。三岛形容这个目标是已经"耽溺于富足",堕入"精神空虚"的"平淡无奇国度"。战后的日本中产阶级因循苟且的奴性心态,一味崇拜有"三神器"之称的电视机、洗衣机和电冰箱;一心模仿美国文化;疯狂追求商业活动;以及学术和艺术界阶级的僵化,日本人的自由精神已不复存在,政治倾向也变得无关紧要了。


还有另外一个因素造成大众不满的情绪。起初有上百万的民众和学生在50年代抗议《日美安保条约》,这些协议让日本成为美军前进亚洲的重要基地,先是韩国,接着是越南。这些协定对日本精英有好处,因为美国的战争带来许多商机;但许多民众对此恨之入骨。1969年5月,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件,三岛在东京大学和激进学生辩论。三岛穿着黑色针织衬衫和绑得紧紧的棉腰带,看上去坚毅、有个人风格。他告诉在场的两千名学生,假如学生愿意支持天皇,他会"很高兴"和他们合作。


学生的反应不佳,自卫队军人也不买账。三岛在切腹前对这些军人喊话,谈到武士道精神以及为民族和天皇牺牲的必要。至少学生还听了这位名作家的演讲,而这些军人只是放声笑骂。


假如说1970年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日本前卫艺术展,某种程度上是为前卫艺术画上了句点,那么1955年算是日本前卫艺术的起点。日本的两个保守政党,自由党和日本民主党在1955年合并,共同主导了20世纪后半叶的日本政治。新政党承诺稳定、安全、以及更好的经济发展,让中产阶级不再进行政治抗争;社会运动退居幕后,让位给感官享乐。


到50年代中期为止,日本的现代艺术主题,多集中在战争灾难以及之后的美军占领上。多数艺术家是坚定的左派,有些加入共产党,意识形态在他们的作品中清晰可见。日本人发动战争,引发民众恐惧,但一般公认,日本人天生就没有面对这些恐惧的能力。MoMA展出的一些作品则打破了这种讽刺。举例来说,让我们看看滨田知明描写战争疏离感的美丽蚀刻版画:在被夷为平地的中国村庄里,散落着被刺穿的头颅和身体,一具女性尸体阴道里插了根木桩。这比较不像是报道,而是一种超现实主义的抗争艺术。



滨田知明作品


许多20世纪50年代的日本艺术家和知识分子,为了反抗战后美国无远弗届的影响,从欧洲撷取灵感,特别是法国。萨特、加缪和梅洛·庞蒂(Merleau-Ponty)的作品在日本广为流传,法式贝雷帽和长发,成了有思想的人的必备装束。


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新一批对政治形态感到厌烦的艺术家浮上台面,他们不喜欢盲从西化,也不喜欢高格调的日本传统;日本传统文化已僵化为美术馆展览品,也被战时民族至上的要求给污染了。新艺术是直觉的、肢体接触的、户外的、非理性的日本新达达主义(Neo-Dada)或是反艺术(Anti-Art)。深具影响力的诗人和评论家泷口修造在1954年写道:"或许我们尚未能够完全吸收西方艺术的流派和原则,不过,日本现代艺术必须要能存在我们的血肉之中。"


让我们以在1955年诞生的《挑战泥土》表演为例,这是大阪"具体派"(Gutai group)的白发一雄的作品。具体派艺术在东京首展时,白发只穿着一件四脚短裤,跳进泥巴里疯狂地敲打,自己最后也受了伤。现场的混乱如今只存一张照片为证,现在也在MoMA展出。当然重点并非作品本身,创作者本来就没打算要让它传世,而是要开创一种新的艺术表现形式,"包括东方和西方在内,一场世界性的革命"。



白发雄一,《挑战泥土》


这些实验的特色,是艺术家的跨界合作。在大师丹下健三的率领下,一群年轻的新陈代谢主义建筑师提出了激进的想法,抵制纪念碑式的目标建筑,重新改造现代城市。和新达达主义者的表演有些类似,他们认为建筑物和城市空间没有其终极形式,而是像生物一般不断蜕变。


街头即兴表演,之后被称为"参与式剧场",并非日本所独创。这是世界即兴潮流的一部分,主旨是强调艺术不能用买卖而得。不过每个地区因为文化不同,对此潮流有不同的诠释。日本有久远的嘉年华传统,包括各种庆典和舞蹈,绝大多数和神道教的丰收或生育仪式有关,有时狂野,有时性感,有时和死亡有关,通常具有荒谬性。土方非常接近这个传统。他一丝不挂,只用绳子绑住阴茎,缓慢地舞出腐败和重生。在这之前,日本在20世纪20年代的艺术和政治运动,以"情欲、荒谬、无理"(ero,guro,nansensu)为口号,也是这个传统的延伸。诗人白石嘉寿子灵感来自爵士乐的诗,在参与式剧场中经常被引用,也是这个传统的一部分。名古屋的表演团体"零度空间"所演出的"仪式"也是如此。他们赤条条地游街,用针刺自己。这些都是设计来让人们从中产阶级的安逸生活中惊醒。


1960年为抗议《美日安保条约》续约,成千上百的民众齐聚东京街头,蛇舞、唱歌、与镇暴警察扭打成一团,最后却以失败收场。在1945年,一度以战犯身份被逮捕的首相岸信介,在国会强行通过此协议。


策展人亚历山德拉·芒罗(Alexandra Munroe)在为1995年旧金山现代美术馆的日本前卫艺术展所写的文章中,描述在协议续约的当晚,新达达主义成员的反应。他们聚在其中一位成员吉村益信的工作室里:


大家脱光了衣服,有些头上绑了带子狂舞。吉村用绳子在丁字裤上绑了一个用碎纸做的巨大阴茎,在肚子上画了红色钻石状的图案、流出的肠子——像是他刚刚切腹自杀一样——身体其他部位则画上白色箭头。


不过现代日本文化最有趣的地方,从来就不是衍生自西方"精致艺术"传统的画作,或是这个传统的现代版。五六十年代的艺术革命刻意强调暂时性,因此我们本来就不用期待这会有永恒的价值或是纪念性。想当然耳,美术馆展览无法真的重现当年振奋人心的表演和参与式剧场。我们只能从屏幕中跳动的画面、几幅蓝图、照片中一窥当年。MoMA的展览画册设计得很不吸引人,也对理解没帮助。谁会想要读这样艰涩的长篇大论:"在特定社会历史脉络的艺术对话网络里,我们很容易发现有一组概念,其提供了各种艺术活动关键性联结。不过......"


幸好在MoMA,同时有一个日本独立制片电影节,让我们可以得到更多信息。放映的影片包括土方的舞蹈表演,寺山的优秀短片,以及由美国评论家唐纳德·里奇所执导的短片《库柏勒》(Cybele)。


"零度空间"成员在影片中遭到一位虐待狂女子鞭打。从历史观点来看,其中最有趣的影片是大岛的《新宿小偷日记》,影片记录了性解放、街头剧场、政治革命。演员包括横尾忠则,他的海报艺术在60年代和土方的暗黑舞踏、武满的音乐、矶崎的建筑物,有同样重要的地位。



《新宿小偷日记》


对我来说,那个年代日本最让人着迷的地方,是重新发现了从前被忽略的日本文化。这部分的日本文化和嘉年华式的参与式剧场路线相近。这是从前日本传统的底层文化,包括神道教的情色面,乡间生活的母系崇拜,日本城市的底层生活,以及在过去孕育出歌舞伎的性与暴力的大众表现。一言以蔽之,这是精致艺术、高尚文化、传统或现代主义的反面。这是在颂扬"原始本能",也就是日本人所谓的"泥臭"(dorokusai),土里土气的意思。


一些高度精致的艺术家,如冈本太郎或建筑师丹下健三,开始从史前的绳文时代(公元前5000到300年)找寻灵感。此时文化尚未被佛教、儒家、邪恶的贵族阶级所驯化而精致;他们认为冲绳岛和东北乡间,仍然保留了现代日本之前的原始能量。冈本在1961年写了一本关于冲绳岛的书《被遗忘的日本:冲绳文化论》。美国雕塑家野口勇在日本停留期间鼓励这样的发展。他试图说服日本人说,和那些模仿的现代国际艺术潮流、没有生气的作品比起来,古老的工艺艺术更有趣,意境上更为前卫。并非所有的人都认同这个观点。有些日本艺术家和评论家认为野口不过是个空降的外国人,陶醉在一种新形态的日本狂热衷,从绳文时代撷取灵感捏捏雕塑,做做纸灯笼,说这是"怀念低俗事物"还比较让人信服。像是今村昌平等导演,把电影场景设定在东北乡间、冲绳、东京或大阪的贫民窟,镜头下的人物则是农夫、小混混和廉价妓女。前卫剧场团体,如寺山的天井栈敷、唐十郎的状况剧场(Situation Theater),结合了脱衣秀粗犷的活力,以及灵感源自安托南·阿尔托(Antonin Artaud)及梅洛·庞蒂的乡村故事。他们把帐篷设在河岸或是神道教庙宇旁,视自己为早期歌舞伎精神传承的后裔,当年剧场恶名昭彰,和边缘人及妓女属于同一族类。


这些在意境上(形式上则不一定)都可以追溯至江户时代(1603-1868)的商人传统。当时木刻版画艺术家、演员、花魁和妓女的世界密不可分,题材粗俗,但艺术上非常精彩动人。60年代的前卫艺术家之间互相合作,正如当年。武满最出色的音乐作品,有一些就是为如大岛所执导的电影所写的。诗人白石嘉寿子和导演筱田正浩结为连理,寺山为筱田写剧本,横尾忠则设计海报。摄影家细江英公和三岛、土方联手创作几本杰出的摄影集,把土方拍成从他家乡水稻田间冒出的乡间魔鬼。



细江英公个展《男人与女人》


其中一些作品,像是细江的摄影照片、横尾的海报都可以在MoMA的展出看到,但我认为这些展览是远远不足的。二三十年代的日本现代艺术展让我们清楚地看到,日本人在平面艺术、摄影、建筑、戏剧、电影和舞蹈上成就非凡。这次的展出也有同样的效果。或许是因为可被称之为精致大众文化的悠久传统,日本艺术家在大胆使用大众艺术及娱乐、甚至拥抱商业艺术时,表现最为出色,让大部分的画作相形失色。


横尾的海报艺术颂扬地下剧场、帮派电影、声名狼藉的舞者,广受欢迎,但他似乎对这样的成功感到厌烦。1981年在MoMA看到毕加索的展览之后,他决定转换跑道,致力于油画精致艺术;自此之后,他的气势损失大半。三岛非常欣赏横尾的平面艺术,他说横尾揭露了日本人不愿面对的黑暗内心世界,而这个世界孕育出一个充满活力的文化,或许也导致了三岛的死亡。


本文节选自



《残酷剧场》


作者: [荷] 伊恩·布鲁玛


出版社: 北京日报出版社


出品方: 理想国


副标题: 艺术、电影、战争阴影


原作名: Theater of Cruelty: Art, Film, and the Shadows of War


译者: 周如怡


编辑 | 杏花村


主编 | 魏冰心


图片 | 网络


原标题:《​三岛由纪夫之死,是日本文化与前卫艺术的合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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