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进行到第4天的清晨,我独自漫步在富士山的森林中,享受着大自然的清新空气和旭日初升的朝霞,回味着几天来美好的经历,突然间我有一种冲动,一定要问问日本人,他们对二战中侵略中国持何种态度?否则这次日本之旅就不能圆满。虽然我没有经历二战,但我的祖国遭受过日本军队的侵略,我的成千上万的同胞曾惨死于日本的屠刀下。
一位日本大学教授告诉我:19世纪后期日本受到西方帝国主义的影响,提出“富国强兵”和“万邦对峙”的政策。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看到西方列强在瓜分中国,他们觉得中国属于亚洲,应该是日本的势力范围,就发动战争侵略中国,当然还有许多其他历史原因,但从他个人来说,他对这场战争深感痛苦。另一位建筑学家说:日本应对侵略中国负完全的责任,他个人对中国人民致歉,但日本政府大声地向中国道歉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两位学者已年过花甲,想当年二战期间,他们也只是幼儿,可他们都对自己的父辈所做深感痛心。
一位来自日本大板的中国留学生,曾在她的汉语班上遇到这样一件事,去年的7月7日,80多岁的一位日本老人在上课时突然站起来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日本开始全面侵略中国的第一天,我参加过日本军队的侵略,我在此向中国人民道歉。”说完他深深地向中国老师鞠躬。据说日本年青人对二战这段历史没有兴趣了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这使我想起中国的年轻人,又有多少人对反右、文化大革命有了解的兴趣?我曾问过一位文科大学生对文革了解吗?她说:“过去的事去知道它有什么用?即使再黑暗,也毕竟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所幸并不是所有年轻人都是这样的。
Akio Takahashi是位20多岁的日本人,曾留学海外,精通英语和德语,我问他:“会上的演讲者都不同程度地讲到佛教、禅宗、基督教,这些宗教都是提倡爱与和平,日本也曾深受佛教影响,我不知怎样把日本的侵略和日本所受的佛教影响联系起来。”他能理解我的问题,而我拙劣的英语听力,可能只懂了他回答的一半,他说:“希特勒二战结束时死了,他的整套体制也垮掉了,但日本虽然投降了,天皇制度还保留至今,这恐怕也是日本政府没有公开向中国人民道歉的一个原因。”在日本言论自由,什么话都可以说,唯有对天皇的异议不能说,说出来可能有政治上的麻烦,也可能某些极端分子会捅你一刀。天皇在大多数日本人心目中仍是至高无上的。
最令Akio担忧的是日本准备修改宪法第9条,二战后,根据在波茨坦公告中彻底消除日本军国主义的精神,日本宪法第9条规定:“日本国民衷心地谋求基于正义与秩序的国际和平,永久放弃以国家主权发动的战争、武力威胁或行使武力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为达上述目的,不保留陆海空军及其它战争力量。”然而如今却被一些人认为该条不现实,在日本要成为国际共同体重要一员的借口下,妄图修改宪法第9条。Akio认为1999年标志着日本战后历史的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点,特别是日美防御合作新方针的制订,这是对宪法第9条的致命一击。Akio说日本对二战的罪行还没能做出深刻的反省,如果修改宪法第九条,日本拥有自己的军队,那后果难以想像。
Akio对我解释后,他问身边的一位韩国人,他们怎么看待日本人侵略?韩国人说:我们是个弱小的国家,经常遭到别国的侵略,俄罗斯,蒙古,中国,日本都侵略过我们。我极为震动,中国也侵略过别的国家!我以前竟然从没想过,我受到的教育和得到的信息存在某种缺陷,以致错以为中国历来与别国和平相处,侵略的罪行都是外国人干的。现在我才明白,没有那一个国家是纯洁无暇的。外国人杀中国人是不可饶恕的罪恶,中国人杀外国人也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只要是未经法律程序,任意剥夺他人生命的国家和个人都应受到法律的审判,要受到历史的审判。中国人在声讨别国的侵略罪行时,也别忘了自己曾犯下的罪行。
我听说,一些日本右翼人士否认南京大屠杀30万中国人,他们认为,中国政府夸大了数字,他们要求出示这30万人的姓名及户口证明。对于广岛和长崎两颗原子弹的受害者,日本尽可能把每一位的姓名等相关材料一一列举,有案可查,中国当时内患外乱,不可能一一查证,这纯属日本右翼人士拒绝历史真相的托辞。但我想到反右,文革中蒙冤至死的人,他们的姓名、性别、年龄、死因还是能够查清的。每一个个体的生命都是无比珍贵,每一个人所经历的痛苦都是无法比拟的。当我们把历史的悲剧写进教科书时,人们希望读到的不仅仅是数据,那一个个如同我们一样的鲜活生命,究竟遭受了什么样的痛苦才含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