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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泽贤治《银河铁道之夜》

作者:未知  来源:樱花下   更新:2007-1-18 15:32:01  点击:  切换到繁體中文

 

   七  北十字星和新生代海岸

   “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原谅我?”
康潘内鲁拉像是下定了决意,有点结结巴巴地,急切说着。

   (哦,对了,妈现在一定是在那遥远的,像尘埃那般大的红色三角标附近,挂念着我吧。)乔伴尼默默地想着心事。

   “只要我妈妈能够真正过得幸福,我什么事都肯干。可是,到底什么事才是妈妈真正的幸福呢?”康潘内鲁拉看似在拚命忍住想哭的冲动。

   “你妈妈没有什么不幸啊!”乔伴尼惊叫起来。

   “我不知道。不过,我认为不管是谁,只要做了真正的好事,就能得到最大的幸福。所以,我想,我妈妈一定会原谅我的。”康潘内鲁拉好像真正下定了决心。

    车厢内骤然明亮起来。一看,原来在那像是聚集了钻石、露水,和所有华丽装饰的灿烂银河河床上,没有声音又没有形状的水流中央,出现了一座背后放射出青光的小岛。小岛顶端的平台上,竖立着一只庄严得令人眼睛发亮的白色十字架,那十字架像是用冰冻的北极云打铸出的,散发出清澈的金色光环,静默地、不朽地伫立着。

    “哈雷路亚、哈雷路亚。”前后左右响起祈祷声。回头一看,只见车厢内的旅客们,都垂着衣摆直立站着,有的将黑色圣经抱在胸前,有的手指在数着水晶念珠,每个人都虔诚地合起双掌,向窗外祈祷着。康潘内鲁拉与乔伴尼也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康潘内鲁拉的双颊像是一只熟透了的苹果,红得光艳动人。

   接着,小岛与十字架逐渐移向车厢后方。

    银河对岸,也朦胧地泛着青光,芒草好像时时会随着微风滚动,像是被人吹了一口气似地,唰地在银河晃起一抹烟雾般的银光。许多龙胆花在草丛中忽隐忽现,看上去像是无数柔情的鬼火。

   不一会儿,银河与车窗之间,被一列芒草遮挡住,天鹅岛在芒草后方出现过两次,随即被抛到车窗远方,变成一幅小小的画。芒草沙沙作响,最后便看不到天鹅岛了。

    乔伴尼身后坐着一个不知何时上车的修女,她身材高挑,头上裹着黑色头巾,圆圆的碧眼笔直望着前方,看上去好像是在虔诚地聆听着远方传来的声音。旅客们不作声地回到座位上,乔伴尼与康潘内鲁拉胸中都充满着类似哀伤的情怀,以不同往常的口调,窃窃私语起来。

   “天鹅站快到了吧。”
“嗯,会在十一点准到的。”

    话刚说完,绿色的信号灯与模糊不清的白柱子,便从车窗外一闪而逝。接着是硫黄火焰般昏暗的转辙器前灯,从窗下滑过,列车速度也逐渐缓慢下来,不久,眼前出现一列整齐明亮的月台灯光,灯光渐渐放大,距离也渐渐拉长,最后,两人刚好停在天鹅车站的大时钟前。

   清爽秋夜下的时钟钟面上,两根钢青色的指针,准确地指在十一点的位置。车厢里的乘客全都下了车,车厢内变得空旷无人。

   时钟下写着:停留二十分钟。

   “我们也下去看看吧?”乔伴尼说。
“下吧。”

   两人同时跳起来,冲出车门,往剪票口飞奔。可是剪票口只有一盏明亮的紫色灯,看不见任何人。附近也没有像是站长或是行李服务员。

   两人走出车站,车站前是个小广场,四周环绕着如同水晶工艺品的银杏树。正前方有一道笔直伸往银河青光中的宽马路。

    先前下车的乘客们,也不知都到哪儿去了,不见一个人影。两人并肩走在白色大道上,他们的影子,就像是两根立在四方都有窗户的房间内的柱子投影,也像是两个车轮的辐条,往四面八方伸展着。不久,两人便来到在车厢内看到的那个美丽河岸。

   康潘内鲁拉抓起一撮砂,摊在手心上,一边用手指揉搓着,一边梦呓般地说道:

   “这些砂都是水晶呢。里头都有一团小火焰。”
“是啊。”乔伴尼心不在焉地回答,又心想,我又是在哪儿学来的呢?

    河岸的砂砾,粒粒晶莹剔透,真的正是水晶与黄玉,也有雕琢着细致绉褶的宝石,更有从棱角放出雾状青光的蓝宝石。乔伴尼跑到河畔,把手伸进河水中。梦幻般的银河水,比氢气还要清澈透明。但是确实是在流动着,因为两人浸在水中的手腕,微微带着水银色地浮在水中,河水碰触到手腕时激起的波浪,更会扬起美丽的磷光,一闪一闪的,好像燃烧的火花。

    抬眼往银河上游看去,可望见密生着芒草的峭壁下,有一块平坦得好像操场的白色岩石,沿着河岸突出在水边。那里有五、六个小人影,看似正在挖掘或是埋藏什么东西,一下子站起来,一下子又蹲下去,手中的道具时时会闪闪发光。

   “我们过去看看!”两人几乎同时叫出来,奔向彼方。

   白岩的入口处立着一块光滑的陶瓷路标:“新生代海岸”。

    (译注:二百万年前地质时代的新生代第三纪,据说英国海岸的地层正是这个年代。宫泽贤治曾经在岩手县花卷市市郊的北上川河岸泥岩中,挖掘出核桃、蹄子足迹的化石,所以称那地区的河岸为“英国海岸”。“新生代海岸”可能是由此联想出的。)

   对岸的河床上,散立着细长铁栏杆,还搁着精致的木头凳子。

   “咦,这东西很怪。”康潘内鲁拉惊奇地停住脚步,从岩缝中拾起一个像是核桃,细长尖顶的黑色果实。

   “是核桃啊。你看,到处都是。这不是漂流过来的,是本来就在岩缝中。”

   “这核桃真大,比一般的核桃大两倍。而且没有腐败。”

   “我们快到那边看看,他们一定在挖些什么东西。”

    两人手中握着表面有锯齿刻纹的黑核桃,又往上游接近。左岸的河畔,波浪像柔和的闪电,一波波灼烧着岸边。右边峭壁下,遍地都是像是银粉或是贝壳制成的芒草穗,正在婆娑起舞。

    走到近处时,他们看见一个个子高大、戴着厚镜片的近视眼镜、脚上穿着长筒雨靴、看似学者的男人,不停在笔记本上匆忙写东西,又时时挥起鹤嘴镐,或是铲着铁锹。还忘我地指挥着其它三个像是助手的人。

   “小心不要弄坏那块突起的地方。用铁锹!铁锹!好险!再离远一点!不行!不行!为甚么那么粗鲁呢!”

    定睛一看,原来在这块白色松软的岩石中,埋有一具横躺着、被压扁的巨大苍白兽骨,大半以上都被挖掘出了。再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四周有十来个被整齐切成四方块的岩石,上面都有着两个蹄子脚印,而且都有编号。

   “你们是来参观的?”类似学者的男人望向两人问道,眼镜镜片闪了一下光。

    “看到很多核桃了吧?那些啊,都是一百二十万年前的核桃。那还算是相当新的东西。这里在一百二十万年前第三纪后期时,是一片海岸,从这下面还可以挖出贝壳。现在是河川的那个地方,以前便是海水涨潮退潮的地方。这只野兽啊?我们叫牠头子……喂!喂!那边不能用鹤嘴镐挖!要用凿子细心挖才行!……这个头子啊,是牛的祖先,很久以前是有许多数量的。”

   “您是要用来做标本吗?”

    “不,是要用来做证据的。在我们看来,这里是一片有价值的深厚地层,虽然我们已经挖出不少可以证明它是一百二十万年前的地层的证据,但是在别人看来,很可能不懂这片地层的价值,或许会认为只是风,只是水,只是一片空旷的天空。你们听懂我的意思吗?不过……喂!喂!那边也不能用铁锹挖呀!那下面不是应该埋有肋骨的吗?”大学士慌慌张张跑了过去。

   “时间到了,走吧。”康潘内鲁拉比较着地图与手表说。

   “好。那么我们先告辞了。”乔伴尼向大学士深深鞠了个躬。

    “是吗?好,再见。”大学士说完又忙着到处监工去了。乔伴尼和康潘内鲁拉怕赶不上火车,拚命在白岩上奔跑起来。而他们也真的像风一样跑得非常快。不但不会感到气喘,膝盖也不会酸。

   乔伴尼心想,既然能够跑得如此快,大概全世界都能跑遍。

   两人跑过河岸,剪票口的灯光逐渐在眼前变大。不一会儿,他们已经坐在车厢内的位子上,望着窗外刚刚才去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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