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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上弥生子《狐》

作者:未知  来源:樱花上   更新:2007-1-18 10:26:17  点击:  切换到繁體中文

 


    一天夜里,萩冈告白了一切。芳子听了,趴在丈夫胸脯上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恨他、责备他为什么把那样可怕的想象闷在心里,而不告诉自己。她甚至象母
亲似地数落了他,说他这阵子身体壮实多了,根本就没有必要想什么病啦、死啦
这类多余的事情。又发誓说,她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跟他一道死,没有他,自己是
活不下去的。这类誓言一般都是绝对不能遵守的,不过萩冈觉得,她似乎都能照
行。正象让她跟到山里来就来了一样,如果说一道死吧,现在她也一定会毫不踌
躇地准备去死。最近自己难以控制的莫名其妙的嫉妒冲动,虽然同过去已经一刀
两断,可是由于将来怎么办也还没有定见而感到的六神无主,对于以“事变”名
义已经难于蒙混下去的战争所引起的一切外界的纷扰,他的憎恶和不快,以及由
此产生的虚无感,还有一想到病一旦痊愈又会被拉去打仗而产生的绝望,这一切
都使萩冈觉得,病即使看去仿佛一点点好了起来,也决难完全恢复健康,因此他
甚至时常感到死对他是一种轻松的诱惑。不过,只有这个秘密他却没向芳子透露
过。用这种故意装出来的快活,有一次他讲了一个故事。
    “有这样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不是日本的。是西欧的,可是也是希腊远古
时代的故事。从头说,话太长了。总之是在一个村子里住着一对笃信神祗的老夫
妻,他们在神仙遇到困难的时候帮过神仙的忙。为了报答他们,神仙说他们想要
什么就会使他们得到什么。于是老头就提出了一个愿望,他说:我们从年轻的时
候起就在一块儿和和美美地过日子,现在年纪老了,快到死的时候了,我们希望
,不要让我先死把老伴留在后面,也不要让我留下,给老伴料理可悲的后事,但
愿能够让我们俩同日同时同刻死去。你看,老头想的不是很妙吗?”
    “真照着说的那样作到了吗?”
    “当然喽,对方是神仙嘛。从那个时候起,老头和老婆就当了神前的侍者,
可是,他们已经老迈得干不了什么活了。有一天傍晚,他们俩正在前面院子里眺
望周围的美丽的湖水,老头的身子忽然长出树叶来了。老婆大吃一惊,可是她的
身子也开始变成树了。眼看着两个人全身都盖满了树叶,脚变成了树根,身子变
成了树干,两只手变成了树枝。可是脸暂时还没有变成树梢,两个人面对着面,
说:‘老婆子,再见吧,咱们向神仙求的愿,现在到来啦。真是值得感谢啊!’
‘再见吧,老爷子!’两个人互相告了别,这时候嫩绿的树叶把他们的口封上了
。老头变成了一棵挺拔的槠树,老婆变成了一棵优美的菩提树,从此就天长地久
地并排站在湖边上了。怎么样,故事很美吧?”
芳子点点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眼里含了一泡泪。她开始想,如果他们也
能得到这种幸福,将变成什么树?落叶松?枞树?还是现在正在开着花朵的洋槐、
山藤?这以后的几天,这种选择就成了芳子的愉快的想象。
    “我一定变朴树。’
    “我可不喜欢那种树。”
    芳子知道雨天穿的木屐的跟是用这种木头作的以后,她对这种有着繁茂的长
出大椭圆形的叶子的树就有点轻蔑。所以萩冈故意笑着这样说,逗她玩。象未开
化的野人把山顶的岩石当作祖先,把雷劈的雄劲的大树奉为神明似的,用这样的
感情来谈论这样的话,在这里听来却很自然,富于真实感。
    就在这前后,养狐场的平濑提着一篮子鸡蛋拜访他们来了。鸡蛋是他们订下
的,平常不是他们去串门的时候顺便取回来,就是让阿浪给送来,今天平濑亲自
驾临,那是因为另有事情要来商量。
    “正好有一个卖主,下个决心怎么样?”
    刚在大厅里的藤椅上坐下他就开口了,是问他们要不要买下旁边的一个养狐
场。
    “以前大概跟您提过,那是前桥的一个财主一半当作消遣搞起来的,狐舍虽
然很小,连五对、六对也养不下,可是带有一幢别墅式的小洋房,对您可太合适
了。而且地皮也在三千坪开外,说是三万就要出手,那可象白给似的哪!”
    “干么要那么急着卖?”
    “这一带,有—个时候养狐场搞起了二十来家,现在都是这个样子。跟中国
的纠纷,现在也变成真刀真枪的大仗了,交税剩下的钱,全都得买什么国债,这
时候还谈得上什么银狐围脖!大概人同此心,一下子就都泄劲啦。现在建筑物虽
然都还在,可是还有狐狸的也就剩下两三家了。在这个时候,劝您养狐,好象很
矛盾,可是您也不是想在这上面捞一把,比干庄稼活,对您合适,的确对健康也
很有好处。如果您不愿意养狐,光冲那幢房子,买下来也管保不会吃亏。”
    “有狐狸吗?”
    “还有三对。您不愿意要,我留下也可以。反正我这辈子跟狐狸算是结下了
不解之缘,只要不死,就准备干下去。哈哈哈哈。”
    平濑露出烟油子熏得焦黄的龅牙,张开大嘴,呵呵地笑了。他一直坐到吃午
饭,萩冈不得不奉陪听他从头讲述他的所谓不解之缘——这是他半生的阅历,同
时也是日本养狐业的历史。
    平濑在桦太岛开始养狐,是在大正四年,地方是从丰原町还要往北走二里多
地的一个荒村。村子原来的俄国名字叫作诺亚列克桑德罗夫斯克,那时候已经按
日本式叫作小沼村了。不过七十几户人家中,还有四户俄国人。周围是一片荒漠
的湿草地,到处都有小河和沼泽。村名就是因此而得的。
    草地上有很多狐狸。有一种十字狐,从头顶到尾巴尖顺着脊梁有一道黑色毛
纹,同从脖子到肩下的同样颜色的毛纹恰好交成一个十字。电有三毛狐和赤狐。
太阳一出来,就照得炙人,可是沼泽上又常常腾起一片雾霭,这对于狐狸的生息
是最好的条件。
    第二年,用赤狐和三毛狐杂交,生了五只仔狐,其中三只是十字狐,两只却
出乎意外地是银狐。平濑说,这就是日本最初的银狐。不久,他又搬到北海道去
,在大沼湖畔开始了大规模的养狐事业。因为在桦太岛,买一张修狐舍的铁丝网
也要出很贵的运费,剥下狐皮出卖,也是靠近东京一点的地方更方便,所以替他
出资的一家渔业公司也希望他这样作。到后来因为看到国际避暑地轻井泽外国人
的购买力很高,大有生意可作,又从那里搬到轻井泽来,这中间他在大沼湖畔整
整干了十四年。对于这一段往事,他有着很深的怀念。向当局大肆运动,终于成
功地从美国的爱德华太子岛罗杰斯养狐场第一次输入了外国的纯种银狐,也就是
那时候的事。
    “那正是寺内内阁的时候,驻美大使是金子先生。当时社会上有种空气,认
为狐狸这玩意儿何必要从外国输入!可是大使先生帮了很多忙,替我买回了十对
。在船上死了三对,剩下七对算是太太平平到了日本。一对一千圆,在那时候,
可是相当可观的一笔钱哩!我特意从北海道进京,又到横滨去接这批狐狸,一想
到自己就要亲手侍弄这些过去光是看到过照片的外国优良种,就性急得什么似的
,老想着早看一眼,再加上担心能不能把它们太平无事地带到北海道,那真是夜
里连觉也睡不踏实哪!”
    他一口气地说下去,就象谈论昨天的事情似地,满怀着激动和喜悦。他的话
里,有一种迷了心窍的人的无思虑的美,尽管有些自我吹嘘,听起来也不那么令
人反感。萩冈和芳子麻利地摆上午饭,跟他一同吃着,一面颇有同感地听他讲话
。以前虽然零零碎碎听到过一些,可是这样详细的原委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
“今天可太麻烦太太啦!西餐这玩意儿,我们还不大知道是什么味道呢!”
平濑把大块的面包抛进嘴里,称赞肉烤得可口,又说有机会要请他们尝尝狐
肉。
    “啊呀,狐肉能吃吗?”
    “现在不行,秋后上膘的时候很好吃。”
    “有膻味吧?”
    “大家都担心这点,可是没什么。听说京京肉很缺,今年过年的时候给一位
相好的朋友家里送去两只,他们很高兴,寄来很大一笔钱,简直把我吓了一跳,
说是如果还可以卖给他们狐肉,送多少去都行。我老婆一看这倒不错,就说,狐
皮也不如以前值钱了,花那么多工夫和饲料合不来,还不如杀了卖肉,不干养狐
这桩买卖,专门养鸡的上算,你说,过样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当时就说,我是
靠狐狸起家的,不管赔钱赚钱,这辈子算是跟狐狸泡上了,你要是不愿意,可以
滚出去。哈哈哈哈。”
    平濑又张开大嘴,发出了尖声的干笑。他仿佛忘了,说出养狐业正在衰败的
这些内情,会给被劝诱新买养狐场的对方带来什么影响。这在萩冈听来,倒也很
有意思,萩冈总算干过两三年银行差事,知道平濑特意跑来告诉他这件事,不会
光是出于亲切,可是到底平濑好到什么程度,又狡猾到什么程度,他却摸不准。
而且,就算他那番养狐的经历是那样吧,可是他在年轻的时候是怎么跑到桦太岛
去的?如果说他还有两个不着边的儿子,那末现在的阿浪之外,当然还有一房前
妻,这房前妻如今在哪里呢?他跟阿浪不仅看去象是父女,实际上年龄也相差十
五六岁,两个人又是怎样到一块的?他在哪儿出生,又是怎样对这种特殊营生发
生了兴趣的?这一切萩冈全不知道。最后一个问题是很容易打听出来的。只要问
一下府上是哪里,就会引出其他很多有关出身的话来。可是萩冈一向是极不愿意
干预别人生活的,所以连这样的话也没有问。
    第二天早晨,萩冈说:“今天到养狐场去看看吧!”
    看他的神情就象考虑了一夜似的。
    “真想买吗?”
    “人家特意跑来告诉了一回,反正先去看看再说。”
    两个人到了那里,恭候多时的平濑马上带他们去了。那所出售的养狐场,隔
着一块已经种好的马铃薯地和一片鸡舍,紧挨着平濑的地皮,甚至等于就在平濑
的地皮以内,另一面是一片白桦树和抱树的林子,中间有一眼小泉水,潺潺流成
小溪,旁边长了一片茂盛的芹菜。
    “啊,带了篮子来可多好。”
    芳子穿了一双白帆布鞋,跟在丈夫后面,轻快地跳过小溪。如果不是萩冈紧
着催她:“喂,那些事情以后再说!”她蹲在水边真不想走开呢。
    “对了,这眼泉水,昨天我没跟您说。这可是个宝贝哪!”
    平濑一面在前面走着,一面回过头来说,这一带的井,都打在从浅间山上倾
斜下来的砂砾地层上,常常不出水。可是这眼小泉水却从不涸竭,在严冬积雪之
下,也不断涌出,而且水是微温的。
    “这么说,雪有几尺深?平濑先生!滑雪我们总是到丸沼和鹿泽去,这一带
光是路过。”
    “大概是浅间山的关系吧,雪还不到一尺深。可是,冷劲跟桦太岛差不多,
这也是适合于养狐的好条件。所以说,你们要想在这儿过年,不作充分准备是过
不去的。那幢房子过冬的设备很齐全,光凭这点,我想您买下来也不吃亏。”
    三个人已经走近那幢房子了。那是一幢箱子似的洋房,外面涂的乳白色粉灰
已经褪落,前面的草坪也是一片荒芜,半路上不见了的小溪,又弯成缓缓的弓形
出现在这里。可是这并没有增添什么庭园情趣。房子内部也很粗俗,简陋,有十
铺席、八铺席和六铺席的三个房间,还有比较宽敞的厨房和浴室。现在借住的佐
佐木的只有两个房间的山庄,最不方便的就是没有洗澡设备。光是到这儿过夏的
人们,可以到附近俱乐部去,那儿有把温泉的微温的水烧热来用的公共浴场。那
儿也是山庄村的一种社交场所,所以一般家里都没有洗澡没备。
    “实在想洗的时候,就在背囊里装上毛巾和肥皂到草津温泉去。”
    感到洗澡不方便的时候,有一次萩冈这样说,倒把芳子逗乐了。用不着到草
津去,那是因为这儿的高原气候干燥而又清爽,每天用热水擦一遍,也就不那么
想泡在澡盆里了,而且一个星期总有什么事情要到平漱家里去一次,只要说一下
,主人们就会替他们烧澡水的。可是这也只是在季节好的时候,天气一冷,那就
要另作打算。出于同样的原因,所以一看到厨房和六铺席的吃饭间当中的堂屋里
有一个铁板制的大炉子,萩冈就叫了起来;“嗬,这玩意儿可不错。”
    炉子是椭圆形的,上面有大小两个炉眼,大的可以坐饭锅,小的可以放煎锅
和水壶,既可以做饭,又可以取暖,很方便。这个高原村的常住户,就象俄国农
家都有一个茶炊一样,每家都有这样一个炉子。从十一月起就进入漫长的冬季,
那时候它就成了必不可少的重要家当,人们整天烧着炉子,甚至会把铁板烧得发
白。
    平濑家里,现在做饭也还用这种炉子。有时候到他家去洗澡,下半晌忽然遇
到冷雨,平濑就把他们领到炉子旁边,说:“再在这儿暖和一下吧!”
    他向炉子里再扔进一根劈柴去,那晒得干干的木柴马上就在余烬里燃起火苗
。炉子发出呼呼的响声,放在小炉眼上的水壶滚开起来。于是茶也沏来了。不仅
方便,而且也很朴素,正象是山居之家的东西,所以萩冈喜欢这种炉子并不下于
喜欢东京家里那个英国式的暖炉,他很想最近就弄到一个。
    “这在这一带,都是请三里开外一个村子的铁匠给做的,那个铁匠掌柜的,
手艺很好,可就是太懒,今年请他做,能够当年做出来的时候简直就没有,糟糕
透啦。你现在请他做,是啊,明年冬天也用不上呢!”
    听他那口气,仿佛是说光凭炉子,这幢房子也值得买,可是他到底没好意思
明说出来。
    养狐场在后面。铁丝网圈成的狐舍,高高的监视塔,设备和配置都同旁边平
濑家里的完全一样,只是小一些,象是后者的一个模型。里面没有狐狸。房主搬
走的时候,把狐狸托付给平濑照管了。
    平濑打算回报昨天的人情,招待他们吃午饭,他俩谢绝了。这不光是因为客
气,而是因为今天早晨芳子看到从下轻井泽送来的面包已经吃光,就象往常一样
自己用发酵粉发了一盆面,她怕面发得太厉害变酸,所以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不必每次每次都让面包房给送来,能在家里自己烤就好啦。可是光靠普通
的烤炉还不成。”
    “这回咱们就做一个真正的面包烤炉。你来干做面包的买卖,我来干养狐的
买卖,怎么样?”萩冈带着愉快的笑脸,露出洁白的牙齿说。接着马上又一本正
经,颇有感慨地加了一句:“还是有一门什么职业的好。”
    芳子不懂为什么他忽然说起这个来。可是她还没来得及问,却禁不住叫了起
来:“啊呀,窗子开啦!”
    前面已经可以看到他们那幢座落在半山坡,围在一片小白桦树中间的小山庄
了。出来的时候,照着这一带不大介意的办法,没有锁门,可是门窗都是关得好
好的,怎么窗子里却露出了淡红色的窗帘?两个人顺着缓缓的坡路跑了上去。还
没到门口,听到脚步声的佐佐木,就从窗子里探出他那胖胖的结实的上半身来了。
    “是你呀,可吓了我们一跳。”
    “我们以为进来贼了呢。您来得真好。”
    “散步的时间真长啊。让特意从东京来的客人等上两个钟头,也有点那个吧!”
    “啊,等了这么久吗?”
    芳子说,那末就让她美美地招待一顿午饭,于是跑到厨房去了。萩冈把藤椅
拉近这位久别的朋友身边,说:“今天可不是什么散步。是为了一件重要事情出
去的,这可能成为我生活上的转机。”
    “哦,这倒新鲜!”因为对方笑嘻嘻地故意把话说得很夸张,所以佐佐木也
用同样的语调问道:“大概不会是报名当报道员,想到中国去看看打仗吧?”
    “那太平凡了!”
    萩冈把平濑跟他说的养狐场的事告诉了这位朋友,佐佐木似乎真地感到很惊
奇,嘴上紧紧地叼着烟卷儿,沉默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喷出长长的一道烟来。
    “买下来,真想养狐吗?” ’
    “我想养养看也不妨。”
    “这可是异想天开。真能象养狐场掌柜的说的那么简单吗?就算侍弄狐狸对
健康有益吧,买饲料,搜罗饲料,特别在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呀。

    “这些事,平濑说,他都可以一道代办。”
    “就算这样,可是听你的话,好象是为了那幢房子的浴室和炉子,还有那眼
小泉水,才想买养狐场,才想养狐。三千坪地皮,在这一带照野地的价钱还值不
上东京的十坪。对手是那种对手,马马虎虎的,可要上个大当哩!”
    “你说是上狐狸的当,还是掌柜的当?”
    “都一徉,全是鬼东西!”
    “我可不那样想。”
    萩冈为平濑作了一通辩护,把他从桦太岛以来半生从事养狐的经历叙述了一
遍,说对于他这种一贯的热情,是可以好好称许一番的。萩冈认为,这次平濑为
养狐场的事情奔走,想拿一大笔佣钱,当然不在话下,可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局底
下,事业正在逐渐衰落,想多拉一个伙伴的心情也不是假的,而且还有很大成分
是出于对于初次准备在这里过冬的人们的亲切。
    “反正对什么儿你都不会往坏处想。”
    佐佐木把两只手放到后脑勺上,胳膊肘向左右支开,呵呵地笑了。他那一头
乱发,与其说象个英文教师,不如说更象个艺术京。他很知道不会把人往坏处想
,这点正是这个朋友最善良的地方。那点钱在萩冈来说,开张支票也就解决了。
那末试试看也好。能够想到干这种营生,也是健康有所恢复的证明。这使佐佐木
感到很高兴。最后他也一变而为鼓励,劲头十足地说:“要干就要大大地发展。
当日本的银狐王,不是也满有意思吗?听说,荷兰有靠郁金香发家的,有靠黄油
发家的,同样是暴发户,我觉得却好听些。可是银狐王,那是他们不能比的。我
这碗英文教师的饭也快吃不成了,到时候我也来当你的助手。怎么说呢,现在这
年头,搞外国的弯弯宇,除了德文和意大利文以外,可都吃不开啦。”
    “在这一点上,这里可是另有天地。而且我也不是起不了床的病人,所以还
是有一门职业的好。”萩冈回答道。他的话和他的语调都和回来的时候在半路上
跟妻子说的一样。并且也同那时候一样,没有再多说什么,可是他觉得,如果开
始一种单纯的,有规律的生活,最近那种莫名其妙的嫉妒和自己朦胧地感到的死
的诱惑,也许可以得到克服。
    午饭的时候,一瓶珍藏的法国葡萄商,再加上啤酒,使得佐佐木更加兴奋了
。他现在正在搞日本古典作品的英译,今天是到住在下轻井泽的一位英国顾问那
儿请教,顺便到这里来的,所以还得趁三点半的电车赶回去。
“来看一看,放心啦!没想到你们过得这么好,芳子,明年来的时候,会送
给我一条萩冈养狐场出品的银狐围脖吧?”
    “那要请您买才成。请您给太太买一条作为纪念。”芳子跟他们一道无拘无
束地吃着,她轻易不开玩笑,可是这次却作了这样一个戏谑的回答。“可是,佐
佐木先生,我们养狐的事还没有决定呀!”
    “决定了!”
    “哦!”
    佐佐木的语气比丈夫来得还果断,芳子简直摸不着头脑,她刚叉起一块油煎
马铃薯,要送到口边去,却在半道上把叉子停下了。其实萩冈直到那时候,也还
没有下定决心。可是这一瞬间的这一句话,却把一切决定了。佐佐木用那带有醉
意、已经微红的眼皮底下一双淘气孩子似的眼睛,不住地打量他们夫妇,开口说
:“这么说,你们知道吗?养狐场全都有的那高塔似的建筑物是干什么的?”
    “是监视塔吧。”
    “这还用说。可是监视什么呢?”
    “不让狐狸跑掉呀!”
    一听到这个回答,佐佐木就把上半身向后仰过去,哈哈大笑起来,他向被笑
得发愣的两个人解释说,目的并不那么简单,那监视塔是为了在一月到三月的狐
狸交尾期,察看哪一只狐狸完成了任务,哪一只没有完成的。
    “要想生出毛色好的小狐狸,就得给怀孕的牝狐特别好吃的东西,就是为了
这个。这是两三年前,我去参观的时候,听掌柜的说的。他没有跟你们说吗?”
    “没听他说。”
    “你倒无所谓,让芳子感到幻灭,能出手的东西他也卖不掉了,掌柜的大概
怕这个,所以才没有跟你们说。不管你怎样替他辩护,他也是一只老狐狸。”
    “那个浑名是内掌柜的呀!”
    “都一样,一对狐狸!”
    软弱的人有时反而坚强。结婚时也是这样,朴直温顺的萩冈,一旦下了决心
,就会变成百折不回的倔强的人。这一次,也按照这个路数,连严冬一二月,在
高塔上监视狐狸交尾这种傻里傻气的苦差事,也没有使他踌躇。他把应该交的款
子洒洒脱脱地全交了。也没有跟东京的继母商量,只是通知了一声。但是给叔父
桦却写了一封详细的信,不过这也是在决定以后。叔父的信,一般的事情总是由
婶母代笔,这次却意外地亲笔写了回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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