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末期,日本的自然主义文学由岛崎藤村的《破戒》和田山花袋的《棉被》而确立。“暴露现实的悲哀”、“无理想无解决”这两句话,形象地表现了自然主义文学的性质。岩野泡鸣、德田秋声、正宗白鸟等人对自然主义文学都起了推动作用,而最典型地体现了20世纪30年代文学从浪漫主义向自然主义转化的,莫过于作家国木田独步(1871–1908)。国木田独步38年的暂短一生,颇具传奇色彩。他从一个想当“世界第一的大人物”的少年,到陶醉于大自然的美、浑身充满诗意的浪漫诗人,又经历了妻子的背叛、事业的失败,在贫穷潦倒中,用作品写出了其凄清、悲惨的晚景,在贫病交加之中郁郁而亡。恰似一只飞上天后,遭遇风吹雨打,翅折力尽,最后摔落到地面的鸟儿一样。
从想当秀吉到陶醉大自然
国木田独步生于千叶县铫子,幼名龟吉,又名哲夫。1878年入岩国锦见小学校,五年后因父亲的工作调转,他转到山口县今道小学校。15岁上了山口中学校,两年后因学制改革而退学,进京上了法律学校,次年进了早稻田大学前身东京专门学校英语科。1891年受了基督教洗礼,参加《文坛》《早稻田评论》的编辑,并结识了德富苏峰。那一年参加要求改革英语政治科的罢课,一个月后退学。1892年,进京出入德富苏峰的民友社。其后入国民新闻社以随军记者身份登上军舰,在《国民新闻》上连载《爱弟通信》,文名渐响。
国木田独步从神田法律学校时代起,就是一个功名心异常强烈的少年,一心想成为伟人,成为贤相名将流芳千古;他曾为拿破仑、丰臣秀吉那样的大人物出现在自己的时代之前,“自己须仰视才见”而感到万分遗憾;有时甚至夜不成寐,为思虑自己怎样才能成为世界第一的大人物而热泪滂沱。日后,他自述:“我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要靠编故事过一生,不仅没想过,而且认为那是男子汉的耻辱。”
但是,大自然洗刷了他的功名心。随着父亲的频繁调动,他有幸接触到不同环境的风土。广岛、山口、岩国,这些山清水秀的环境将他培养成大自然之子;其后他又深受诗人华尔华兹的影响,将自然美在心中打上了烙印,内心孕育了高雅而清新的诗情。
婚姻破裂的精神打击
1895年,辞去记者职务的国木田独步,参加编辑《国民之友》结识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佐佐城信子。两人一见钟情,于当年11月不顾佐佐城信子家里的强烈反对,在德富苏峰等人的帮助下,在逗子结婚。然而,佐佐城信子是个近代自我觉醒、极有个性的女性,很快就对贫穷的生活厌倦而离家出走,两人遂在次年4月离婚。本来离婚已经对国木田独步打击非小,其后佐佐城信子又闹出轰动全国的丑闻——《报知新闻》大字标题报道:“某轮船中奇闻 事务长与女乘客不伦之恋 女客是国木田独步的前妻”;尤其叫他惊骇的是佐佐城信子还怀着他的孩子。佐佐城信子事件将独步的视线从游离社会专注于天地自然和人的关系那里,拉回到人与人的社会,使他正视到社会中自私与自私的碰撞。他说:“人生的悲惨,很多是性格使然,这是最悲惨中的悲惨,吾人是其一,佐佐城信子也是其一。性格是遗传。故而,左拉所说悲惨来自遗传一说犹如真理。”可惜,在这里,国木田独步片面理解了左拉的观点,他忽视了环境、时代等围绕人类的社会、历史等因素。不过,佐佐城信子事件对他的打击甚至改变了他对人生、对女人的一贯看法。他在佐佐城信子事件后曾以警句形式说出这样两句痛烈的话:“女人的心中有个算盘。”“莫追一度背叛过你的女人!”
投身政界受挫,经营事业失败
和佐佐城信子离婚后的国木田独步,去京都拜访内村鉴三,试图渡美而没有成功,后来和榎本治子结婚,入《报知新闻》社,次年退社为生活所迫,入了星亨当编辑长的《民声新报》社。1901年和星亨一起试图竞选议员,但不幸星亨被暗杀,使他步入政界的打算彻底泯灭,只好退出《民声新报》社。期间,国木田独步曾寄居西园寺公望的家里,潜心写作。
从甲午战争到日俄战争之间的十年间,是个个人野心和理想主义可以共存的时代。怀着高远志向与诗情的国木田独步,相信理想的存在,以批评人生为己任,但他也不能免俗,插手赚钱事业的野心使他懵懵懂懂地在出现肺部疾患的时候,居然接手一家画报社。不善经营,连个账本都没有的这个独步社,不到两年即告破产解散。独步社的失败,对国木田独步精神上的打击极大,从那以后,他便进入了边疗养边写作的更加贫困的境地。那年6月,川上眉山切割脖子自杀,没过十几天,国木田独步便病故了。死时年仅38岁。
国木田独步的作品轨迹
国木田独步一生的作品,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从明治30年前后到明治34年为第一期,这个时期的作品有《独步吟》《武藏野》《猎鹿》等,都是些接近散文诗一般的浪漫作品;而从明治34年到明治40年之前为第二期,这个时期的作品有《牛肉和马铃薯》《富冈先生》《酒中日记》《巡查》《女难》《老实人》等,内容都是描写满身时代尘埃的人物,或是心地善良的败北者被生活欺骗的悲哀;而在国木田独步死前一年的明治40年(1907年)以后,可以算作第三期,这个时期的作品有《穷死》《波浪之声》《号外》《竹栅栏门》《两个老人》等,这些作品冷静地素描出人生晚年的滑稽和凄惨。第二期作品已经见到自然主义痕迹,第三期作品就是不折不扣的自然主义作品了。
国木田独步由英文学、基督教感化而对人生有所觉醒,他希望做一个真正的人。为此目的是步入政界还是舞文弄墨?他选定了后者,要以文学作为启迪人们灵魂的工具,他要向世人教化“爱与诚与劳动的真理”。这就决定了他长期郁郁不得志,也决定了他晚年突然成了新文学的中心人物。国木田独步和德富芦花都是标榜田园美的民友社里出来的作家,他们试图如实地描写出近代化带来的种种矛盾,试图在大自然中解放自己,以便找出近代化的病根。但德富芦花的自然观有一种人对大自然的优越感,却没有国木田独步作品中的诗情画意。然而,存在决定意识。说来有趣,就在国木田独步宣称“独步就是独步”,自己不属自然主义文学的同时,穷愁潦倒的他却接二连三地写出《穷死》等自然主义作品,完成了他自己的艺术。芥川龙之介对国木田独步的评论说:
“国木田独步有着敏锐的头脑,同时,他又有着柔软的心脏。不幸的是此两者在国木田独步身上失去了调和。所以,他是个悲剧性的人物。”“因为有敏锐的头脑,他不能不看地,而又因有柔和的心脏,他无法不看天。”“自然主义作家们都在努力向前迈步,然而,唯有国木田独步却时而飞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