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干，拼命干，

可我们的生活就是不见好转。

看看我们粗糙的手。

这是日本明治时代诗歌天才石川啄木（1886–1912）在歌集《一把沙子》中，用白话对为困苦生活消磨了的自己的咏叹。困苦的生活耗损了这位天才诗人的生命，使他在27岁时即在贫病交加中英年早逝。石川啄木本来只有相当于现在高中都没毕业的文化程度，但却凭着他的聪明和苦干，成长为小学教师、报社记者、编辑、校对、发行人；他早年是用近代诗与和歌来咏叹自己痛苦生活及美好理想的感伤诗人，中期他开始顽强地探讨文学艺术与人生、社会之关系，晚期则对社会主义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宣称自己是社会主义者，虽为病弱之躯却敢于为正义仗义执言。正因为如此，石川啄木在日本人民心中的位置比在近代文学史上的位置高得多。可以说，石川啄木深深扎根于劳苦大众之中。

石川啄木生于岩手县日户村，本名石川一。父亲是一所寺院的住持。石川啄木与诗歌结缘始于盛冈中学时代和《明星》的接触。明星派浪漫主义诗歌，特别是与谢野晶子感觉和官能解放的短歌，使他深受感染而竭力模仿。明治34年他15岁起即开始写和歌了，并和金田一京助一起创建新诗社；明治35年即向《明星》投和歌稿了。是年秋天，17岁的石川啄木在还有半年中学即毕业时，突然退学上京。直接原因可能因为考试作弊受到处分，大大伤了他的自尊心造成厌学；间接原因有早熟的恋情、对人生的怀疑、对文学者的向往等。上京后去拜访与谢野铁干、与谢野晶子夫妇，与谢野铁干夫妇对石川啄木十分赏识，热情扶助。明治36年，石川啄木写的五首诗被采用在《明星》上发表，“啄木”这个名字就是与谢野铁干根据他写的诗中“啄木鸟”一篇而起的。明治38年5月，石川啄木20岁时，出版了处女诗集《憧憬》引来一片赞扬声。正当这位才华横溢、前途似锦的青年诗人踌躇满志时，他父亲突然被罢免住持职务，养活全家的任务一下子历史地落到石川啄木的头上。而这时石川啄木已经和堀合节子结婚，他不得不返回故乡，靠岳父的老关系当上了母校涩民小学的代用教师。在教学之余，他受漱石小说启发，也写起了小说，但毫无反响；为父亲活动复职的努力也没有成功。明治40年5月，他们全家被赶出村，去了北海道。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石川啄木辗转于札幌、函馆、小樽、钏路等地，担任代用教员、新闻记者等职务，一直债台高筑，没能摆脱贫穷，但是文学之志一点也没有泯灭。而在北海道的生活对他的文学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他留下的很多诗歌里，都洋溢着对北海道生活的浪漫追忆和乡愁。是他的好友宫崎郁雨资助他，他才能在明治41年春，将家属留在北海道，自己独自上京。

上京后的石川啄木，受到与谢野铁干夫妇和好友金田一京助的热烈欢迎和关照。明治42年1月，石川啄木创刊《斯巴露（星）》；3月，在石川啄木故乡盛冈出身的《朝日新闻》编辑长佐藤北江的鼎力相助下，石川啄木以校对身份进了《朝日新闻》社，他的生活这才基本有了稳定的基础，但仍然因为外债累累不能将家人接来东京而苦恼。6月，他把家里人接来东京。在此期间，由于石川啄木对妻子堀合节子关心体贴不够，加之在京生活的艰难，他妻子曾带着长女回了娘家。经金田一京助等人的热心奔走做工作，三周后才把其妻子劝回来。妻子的离家出走事件，对石川啄木精神上打击很大，以此为契机，他开始反思过去，考虑靠努力来改善自己的生活。但不久，他发觉试图在现有的国家社会条件下，改善自己生活的想法是不现实的，不知不觉中，他接近了社会主义思想，正在这时，发生了“大逆事件”，以此为转机，他的思想轨迹显示了向社会主义的大踏步迈进。

明治43年（1910年）6月，日本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大逆事件”，几百名社会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被逮捕，以计划暗杀天皇的罪名宣判24名死刑，其中幸德秋水等12名在第二年1月被执行死刑。明治43年（1910年）前后，正是甲午战争、日俄战争胜利不久，国家主义思想甚嚣尘上，军部发言权猛增，国家机器强化，“特高”（特别高等警察）为所欲为的时代。当时日本国内险恶的政治气候不允许有像法国左拉那样大张旗鼓地为冤狱者鼓与呼的文人出现，当时的文人作家们正热衷于“无理想无解决”、大胆亮丑的自然主义文学。尽管如此，对国家机器的蛮横施暴表示出明显反感的文人还是存在的。有几位文人将事件不同程度地写进自己的作品，如平山修、木下杢太郎、正宗白鸟、佐藤春夫、与谢野铁干等；更有德富芦花将为幸德秋水等12名求情的给天皇的公开信送到《朝日新闻》社；其中，进行了比较精细的文学表现的有永井荷风与森鸥外。

难能可贵的是，贫病交加之中的25岁青年歌人石川啄木却有一股更强的左拉精神，他拍案而起，花费大量时间精力，通过研读幸德秋水本人的陈弁书和亲访担当律师花井卓藏，了解了事件真相。然后，连篇累牍地发表政论文和诗歌，这些无异于投枪匕首，充分显示了这位表面文弱实质颇具硬骨的青年的正义感和无所畏惧的过人胆识。石川啄木通过调查研究，弄清了事件实际上是有关当局借题发挥，借管野等四人的暗杀天皇计划把本该无罪开释的幸德等十几名也一网打尽斩草除根。石川啄木写了《日本无政府主义者阴谋事件及附带现象》《哨子和口笛》《悲哀的玩具》《时代闭塞的现状》和歌集《一把沙子》等，他的目的不仅在于揭露和批判国家机器的强权高压，他是要对抗“想禁止一切对下一时代思索的带剑政治家的压制”（引自：《明44．1．22事件判决后啄木给平出律师的信》），亲自挺身启蒙新时代的青年。他激情洋溢地写道：“如果我能为社会向该前进的方向进步贡献微力，我将心满意足。尽管能否贡献还是个疑问，但要为此努力，我觉得这里有我今后生活的唯一意义”。为了启蒙新思想，石川啄木还和土岐哀果一起，计划创刊《树木与果实》，几经周折，最后因印刷所耍无赖影响了经费到位，加之石川啄木身体每况愈下，才不得不作罢。

明治45年（1912年）3月，石川啄木母亲因肺结核去世；4月石川啄木也因肺结核不治而去世，大文豪夏目漱石也前来参加葬礼；石川啄木妻子堀合节子于大正2年（1913年），贫病之中也因肺结核去世；石川啄木的长女京子在婚后五年的昭和5年（1930年）也因急性肺炎去世；京子19岁的小妹房江（可怜的“梦生儿”，石川啄木死时她还没有出生）因为也是肺结核之身，也于当年年底随姐姐而去。

是贫病，是社会分配的不公，过早地夺去了这一家人的生命。可以告慰石川啄木和他的家人的是，战后人们对石川啄木的研究越来越重视，人们在继续探索石川啄木诗歌里的奥秘。著名的研究日本文学的美国学者多纳尔多?金在《日本诗歌》的解说中写道：“石川啄木的短歌比子规更优秀，那是因为子规的理想在石川啄木的诗歌里实现了。”也许这句话，可以启发我们认识石川啄木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