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日本人迈向中国的越来越多，根据日本外务省发表的统计数字，2003年滞留于中国的日本邦人比2002年增加20%，达到7万7184人。仅次于美国列第2位。日本的大批企业，纷纷涌入中国“淘金”，在输出其资金和技术的同时，也输出他们的管理人员。这批派往中国的日本人，不仅带给中国一些新鲜的管理经验和先进技术，同时也带来不少日本的文化观念。在异文化的激烈冲撞中，这批驻中人员是如何生活、如何与中国人打交道，他们的生活实态究竟如何？这一切，都引起笔者充分的兴趣。

 

一

认识大爷纯一是在今年早春时节，当时他已被公司总部强令调回日本，心情非常不佳。初次见面，他在纸上写下“大爷”两字，让我叫他，平生从未遭此侮辱，恨不能甩他两巴掌。他见我错愕和略带愤怒的神情，小眼睛闪出狡黠的光芒，掏给我一张名片，上边赫然写着“大爷纯一”的大名。真是这世界无奇不有，日本竟有如此有趣的名字。大爷公开声言中国男人太坏，他只愿和中国女孩交往，但看笔者木讷老实，也算是有缘，一回生二回熟，最后竟将笔者当成倾诉衷肠的对象，由此引出一段大爷闯荡上海滩的故事。

大爷今年四十有五，长的又黑又矮，眼睛也特小，但人看上去很精干。他就职于日本一家著名的商社，负责纺织进出口贸易方面的业务。五年前，公司一纸调令，派他到中国上海开展工作。大爷年轻时虽跑过欧美，但对中国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中国的厕所有没有门”之类的层次上，又听人说中国的治安大大的坏，大爷想想自己人小体弱，万一有个三长二短，把小命丢在中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大爷越想越怕，想着法子和上司磨，但上边的人可不通融，大爷那年刚离婚几个月，一个人孤家寡人自由自在，再加上他在读大学时心血来潮，玩过几年中文。有了这两个条件，大爷心中虽暗暗叫苦，但也只能赴“虎穴”了。

大爷登陆上海，那双小眼睛顿时迷失了方向。上海的豪华和气派，他在日本连做梦也没想到过。他被安排在上海古北新区一幢高级的二室一厅楼房内，饭有人做，衣服有人洗，出入有车随时跟进，这等气派，大爷从小到大算是头一遭。大爷手头拿着日本过来的“订单”，这“订单”就是白哗哗的日元，中国的那些下家，眼睛都盯着这油水很足的“订单”，大爷当然是十足的“财神爷”了，那批人天天围着大爷转，好酒好烟不用说，关键是要使出浑身解数讨得大爷的“欢心”。大爷不是个贪财之人，对工作也是十分的认真和仔细，但食色、性也，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大爷本身也并非英雄。刚开始，大爷挺懂洁身自好，周末偶尔去逛逛面向日本人开的酒吧，这里的小姐虽说如花似玉，日语也相当地溜，但大爷在这里体会不到耍大爷的威风，毕竟，这里档次太高，大爷虽刚够这个级别，但显不出高人一等。大爷喜欢纯朴一点的女孩，那种风月场上老手的感觉，大爷有点感冒。大爷的生活履历，令他总有那么点自卑感，当年他老婆和他闹离婚，就是因为红杏出墙，攀了个高枝，为这事大爷至今仍耿耿于怀，无法释怀被“抛弃”的耻辱。因此，大爷比较喜欢居高临下给人恩赐的那种感觉。

好在中国的那拨商人，是何等的无孔不入，请大爷吃饭，当然有小姐随席奉陪，东南西北、天涯海角，任由大爷挑。大爷也并非等闲之辈，千挑百选，找了个固定的“小妹妹”，虽然语言不是很能沟通，但“小妹妹”的大哥长大哥短，叫得大爷心花怒放，乐不思归。三年的外派生活很快要划上句号，大爷的心中，早已淡忘了东京的失意和枯燥生活，他振作精神，向总公司打报告，痛诉一颗红心报效公司的坚定决心，表示要坚持在上海革命第一线，为公司的繁荣昌盛再站几年岗。总公司那边对大爷的工作是满意的，现在他有这种革命激情，当然是赞许有加，给他提了半级以资鼓励，大爷抱起“小妹妹”心中乐开花，上海成了他的新娘家。

 

二

大爷的悲剧发生在他身边多了一个助手之后。这助手原本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赴日八年，毕业于日本某名牌私立大学，日语讲得非常好，毕业后就进了大爷的公司，不到二年就派到大爷身边当助手。大爷毕竟是日本人，有时候脑筋太简单，他根本就不懂得“一山难容两虎”的道理。大爷当时只是天真地认为上海事业的不断扩大，需要新鲜血液，他还以为公司是体谅他的辛苦。那小“汉奸”果真了得，本来就是上海出身，在这块土地上真可谓如鱼得水，他帮着大爷出谋划策、四处奔波，令大爷工作负担大为减轻。而且，小“汉奸”对大爷尊重有加，完全是日本人下级对待上级的工作态度，这更令大爷满意。大爷是性情中人，那批中国下家送来什么好处，他都留一份给小“汉奸”，大爷他不懂得不义之财不露富的道理。

小“汉奸”在男女关系方面好象嫩得很，大爷和他一起出去赴宴，酒足饭饱到包厢坐坐，大爷是相当地放得开，但小“汉奸”很拘谨，甚至摸人家小姐一下屁股都脸红。为这大爷老是嘲笑地，问他是不是处男，更怀疑他下边的小宝宝是否有问题。小“汉奸”对大爷的戏言只是笑，也不作具体回答。

小“汉奸”自己过的是清教徒生活，但对大爷的性爱好却是相当投其所好。他会经常告诉大爷，某某酒吧来了个漂亮的洋妞，某某卡拉OK新来个水灵灵的南方妹等等，大爷在小“汉奸”指引下，的确收获不凡，趁兴而归。有时候，大爷也产生点小小的疑问：你小“汉奸”不近女色，这风俗场上的信息，从何而来？小“汉奸”回答得自然得体：他有个中学同学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十年，是老江湖了。大爷想想这合情合理，也就不再细想下去。

大爷在小“汉奸”的“指引”之下，对中国的基本国情，特别是风俗行情有了更加深刻地认识。与小姐的谈情技术也大有长进。他会开玩笑对小姐曰：你们可千万不要罢工，你们罢了工，就要影响中日友好大局。小姐不明底细，问个究竟，大爷说，小姐罢工，按照中国北方人的说法就是“抗日”，那当然不仅给我带来痛苦，给两国人民都带来灾难。大爷甚至故作严肃地调侃：你们的工作是很伟大的、事业是很辉煌的，为了中日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希望你们要在这个崇高的岗位上站好岗、接好班。说完这些，大爷会一阵得意地浪笑，兴趣好时甩出两张五千日元的钞票，分给小姐。

时间过得真快，大爷中国天堂般的生活仍在延续，而就在那段时间，发生了震惊中日两国的日本人珠海买春事件，为这事，大爷曾破口大骂这批建筑工人。大爷说，建筑工人就是素质差，到人家家里来做客，看到人家的黄花闺女，就急不可耐，人家闺女同意了，家长和亲戚还要个面子，事情搞大了，家长脸上挂不住，当然是小事变大事了。大爷非常痛苦地承认，这批人胡闹一通拍拍屁股走人。咱们这批驻中人员落下个好色的“美誉”，今后的日子可难熬了。日本总公司对驻中人员的个人私生活不宜多加干涉，但出于保护邦人人身安全的考虑，特地发了一张传真，希望大家洁身自好，为公司的荣誉、也为自身的安全，尽量遵守中国方面的有关法令。

大爷是胆小之人，再说总公司下了指令，焉有不遵守之理？珠海买春事件之后近半年时间，大爷未涉足风月场所。有时候客户安排了“节目”，并拍胸脯表示当地派出所早已摆平，尽可放心享用，大爷仍心有余悸，推托身体不适，尽早返巢。大爷这种以身作则的“革命”原则，看在眼里最急的当属小“汉奸”。小“汉奸”反复向大爷灌输上海绝对是一块世外桃园的思想，并向大爷推荐所谓绝对安全的风月场所。这说多了大爷也略觉异样，一次和“小妹妹”偶尔提及，那“小妹妹”当场就告诉大爷，小“汉奸”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大爷细想半夜，也想不出小“汉奸”半点蛛丝马迹，再说自己对小“汉奸”如此器重，谅小“汉奸”只有感恩的份。

转眼间大爷的生日来临，小“汉奸”忙上忙下，四处张罗，那天大爷一共喝了多少酒，他至今心中没有个准数。当时他觉得自己已管不住自己，是否吐过他也不清楚。后来听“小妹妹”讲，小“汉奸”将他扶入房内，过了几分钟就代传大爷的“圣旨”，说今天累了，明天还有工作，大家都回去吧。于是乎，包括“小妹妹”在内的客人都先走一步。小“汉奸”说要收拾一下房间，暂且留下，大家都认为小“汉奸”是拍大爷的马屁。接下来的事是小“汉奸”劝大爷醒醒酒，并建议开车出去吹吹凉风，大爷就这样糊里糊涂上了小“汉奸”的车，之后是一段记忆的空白，等他醒过来时，发现五、六个戴大盖帽的警察围着他，他身边的小妞要死要活地惊叫。大爷失去了平常的威风，他纵有七嘴八舌，也洗不清这一身的污泥。他无法用日语和警方沟通，他也预感到这可能是一场圈套，接下来的事都是小“汉奸”出面打圆场，小“汉奸”后来摆功说，在这种严打环境中能够以罚款结案，是多亏了他上下打点的功劳。日本公司总部很快知道了这件事，为维护公司的声誉，只能挥泪斩大爷，大爷在上海的淘金生活只能划上一个无奈的句号。

 

三

在回国的那天，“小妹妹”哭得象个泪人，毕竟那么多年是有感情的。有几个老客户也来送行，其中一位拍拍他肩膀说：“你这个日本人想法太简单。”大爷告别了闯荡多年的上海滩，而小“汉奸”也顺理成章地扶正，成了上海地区的直接负责人。回到东京的大爷方才了解到，小“汉奸”的一个表姐和总公司的一位高层是情人关系，小“汉奸”进入公司并很快派往上海，与这显然有密切关系。小“汉奸”对大爷“篡党夺权”，这是早已预定的计划，小“汉奸”使出中国传统的拖刀“美人计”，这完全在情理之中。 如今，大爷的生活又复归平静，上海滩的生活，虽然结局不够完美，但毕竟留给他相当美好的印象。在日本公司放长假的日子里，他会回上海去看看，那位陪伴他渡过漫长岁月的“小妹妹”，也会在约定的茶坊里来看看他，彼此回忆曾经有过的日子，苦涩中更充满着快乐。这位来自湖南的“小妹妹”，在上海人看来是非常典型的地位较低的“外来妹”，但“小妹妹”年轻长进快，和大爷在一起学了很多东西，利用大爷的关系又结识了商界不少朋友。大爷灰溜溜回国，但余威仍在，“小妹妹”很快出山当了一家业务公司的主管，生意搞得风风火火，并与手下的一个小伙子谈上了正儿八经的恋爱，在上海买了套房筑起爱巢。“小妹妹”对大爷抱有很强的感激之情。大爷不为自己再次被“抛弃”而苦恼，相反，他为“小妹妹”的茁壮成长而感到欣慰。大爷甚至向“小妹妹”拍胸脯，“你们的新婚旅行就到日本来，费用我负担，算是我的祝贺之礼”。

大爷回上海看看，当然不会去通知小“汉奸”，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汉奸”是何等聪明之人，大爷想回避，小“汉奸”就不请自来，亲自跑到酒店，对大爷那股亲热劲是丝毫不逊当年，这反而弄得大爷有点不知所措。大爷不明白小“汉奸”既然坑了他又为何脸不红心不跳继续与他套亲乎。后来他讨教“小妹妹”，“小妹妹”曰，小“汉奸”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挤走你，心里本来就亏得很，再说你大爷也算是正人君子，没证据不乱说话，回日本后没说过他半句坏话，总公司上层有小“汉奸”的眼线，小“汉奸”当然心里明白的很。现在你们没有冲突，小“汉奸”当然要放下身段，再来拜访你一把。大爷翻着小眼睛听了“小妹妹”一顿说教，连连点头称是，最后总结出中国“淘金记”的两句经典性结论：中国的男人是很狡猾的，绝对不可轻信；中国的女性是很聪明的，但本质是相当好的。大爷把这两句经典经常挂在嘴上，只要一谈及中国，他就会以过来人的姿态痛诉一番，最近公司又有两位同事奔赴中国，大爷即兴挥毫，将这两句话写成对联，奉送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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