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磕磕绊绊到不是因为有什么阅读障碍,而是看得慢,拖了大概一个月,而且看着看着经常回行甚至回页,进度难以加快,不过昨天好歹看完了.
喜欢的地方和不喜欢的地方都很多,不可能一一列举,有几个细节性的词语使用让我很不痛快,那些话在村上其他作品里是很难看到的,失村上平时有修养的语言.不过毕竟只是少数几个地方,或许也可能是林少华翻译中的粗陋,我不能加以分辨.作为村上目前所有的长篇中最长的一部,<奇鸟>的情节委实过于庞杂了,让人从总体上很难把握.现实中的故事有几个庞大的版块,而且还有几个或平行贯穿或中途夹进去的非现实故事,给人不无怪诞的不和谐感.总的说来,全书几乎有近三分之一都在说侵华战争中日本在中国东北建立的伪满州国有关的事,其中有两个互不相关但感觉上类似的独立故事:"间宫中尉篇"和"肉豆蔻篇",这两个人都是叙述者.("肉豆蔻篇"也通过其他的叙述手段来完成,比如肉桂通过电脑提示冈田的部分)历史从这二人口中讲出,虽然有准确的年月,姓名,也不无历史的"业已发生的存在感",但其中的非现实性和离奇的恐怖剧情所带来的窒息感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纳入"历史"的范畴,反而觉得那是一场远古的噩梦,或者诅咒.
有许多让人费解的地方(村上小说一贯如此,nnd),首先,绵谷升没有明显而有力的现实性措施来对伏冈田,虽然书中一再强调他恶至如此这般,但拥有现实力量的绝对优势的他却没有对冈田的深入做出什么回击,让人觉得难以置信.(或许日本的司法监督体系已经健全至极?不存在任何地下势力之类的东西?这点的确不了解)如果他拿出"剥皮鲍里斯"一成的现实手段的话,冈田也没有一点儿获胜的机会.而绵谷升,或者他的力量在现实中体现的,仿佛只有牛河一人,而牛河这个人物是书中很有意思的亮点:)他确实恶,但恶的不无文学魅力,那仿佛在说"我全部的恶都在这里了一点也没有藏着腋着你尽管憎恶我唾弃我好了"似的气氛甚至让人感到释然.况且后来连牛河也背叛了绵谷升,"因为骨子里跟绵谷升先生彼此彼此",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从见冈田的第一面起就更站在冈田这一边.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的,奇鸟中的所有人物,除了绵谷升和鲍里斯以外,都在或多或少的帮助着冈田.甚至----村上还捏造出无面人,亦即他自己所承认"虚幻人",来帮助冈田(这样写的意义何在?伤脑筋),真让人觉得到是绵谷升一人在孤军奋战了.
说到这里,想起一个值得商榷的人物,"吉他盒汉子".如果真的有善恶分明这个前提的话,我觉得他还是处于"善"的阵营的.如书中所提到的,"我才从札幌那儿弹吉他的男子那里得到最初的警告",而我对吉他汉子在札幌酒吧表演的那出把戏的理解是:他在用"共感力"隐约提示冈田绵谷升所具有的邪恶能力.所以我觉得吉他汉子是个预言者的角色,虽然后来在废弃的黑屋子里把他打的半死这个事件里,(我至今无法把握这个事件的寓意)他更接近"恶",但通过后来事态的发展,冈田从他那里得来的棒球棍成了护身符和武器,而且经过那件事以后冈田真正开始了主动的出击,因此我仍然觉得吉他汉子是善的,村上在用预言的方式帮助冈田亨.
除了上面提到的无面人和吉他盒汉子,<奇鸟>中还有几个有类似象征意义的奇妙小人物,如"满州新京"那个能听到拧发条鸟叫声后来被苏联看守用铁锹劈杀的士兵,在绵谷升的黑暗世界中吹"贼喜鹊"序曲的男侍,以及肉豆蔻被人掏出内脏杀害的丈夫,这几个人存在的意义我实在未能明了.
像村上的许多其他小说一样,<奇鸟>中也留下了许多未解之迷,但相教其他小说中的迷,<奇鸟>中的恐怕最多,也最抽象,甚至----我觉得不够水到渠成.让人感觉村上不是有意不愿解开,而是他自己也精疲力竭于此,他已无力将其解释为现实性语言了.比如,绵谷升那个最隐暗的角落里的"邪恶内核"是什么?他到底是怎样"玷污"的久美子及其姐姐的?按照加纳克里他的叙述,绵谷升具有的特殊能量"撬开了"她"体内的什么","掉出一个见所未见触所未触的","滑溜溜"的东西,并且向她的身体里添加了污秽的什么,由此加纳克里他歪打误撞进入了全新的自身,而不具备加纳克里他那样特殊条件的久美子及其姐姐却被彻底的"报废".但那里的"什么"无疑是具有高度象征性的东西,村上用象征代替现实语言去解释,却让人觉得久美子她们是被"象征"玷污了,被"象征"所困在了绵谷的世界----真的有这种不实之感.
说起"象征",书中确实太多了,"拧发条鸟"的叫声,间宫中尉在沙漠深井中失却的"生命内核",本田先生送的空盒子,"井"本身,猫的失踪,青痣,动物园,潜水艇,以及上面说的种种.甚至,由于情节的非现实性,许多小物件小道具都具有或多或少的象征意味.想想看,棒球棍,猫的秃尾巴尖,208房间的花粉,甚至冈田脚下遍布污痕的网球鞋,都并非单纯物件本身的含义所能完全概括的,不能概括的含义只能自己慢慢玩味.
笠原May这个小女孩是个很有趣的人物.虽然她身上的问题和心理的问题很严重,但他无疑是书中最具现实感最正常的人物(之一).在我看来,她被村上赋予"拧发条鸟"护身符一样的能力,正因为她的存在,"拧发条鸟",也就是冈田亨,才得以保持同现实的联系,才没有被完全卷入整个变形扭曲的非现实中去.这本书的最后也给予了若干提示:May为拧发条鸟找到了有"鸭子人儿"的可爱场所,久美子获释后大概会和冈田去那里生活吧.而冈田最后说"笠原May,祝你得到牢牢的保护",也是对May给予他守护的报偿,或祝福.笠原May对拧发条鸟百分之百的坦白,她生活的一切,她思考的一切,阳春白雪,涓涓溪流,她是书中最美好,温暖和纯洁的存在.她对拧发条鸟的依恋和爱(那是爱情,父兄亲情以及友情的混合),恰恰成了拧发条鸟脚踩现实的最本真而美好的基础,拧发条鸟恐怕也同样对她怀有女儿和恋人的感情.
另外,肉桂这个角色也是很出彩的,如果说笠原May是拧发条鸟现实中的守护者的话,肉桂则是他非现实世界中的佑护者.六岁那个离奇的夜晚失去语言的他,具有了进入非现实世界中的能力,并且在一旁引导和救助冈田.他电脑中的"拧发条鸟年代记"应该是整个离奇故事的基础(甚至是"它肯定如此发生"的宿命),甚至有可能是村上写这个故事时候的情节梗概,遗憾的是村上不让我们看到它的全部.对于肉桂六岁时那场梦魇的叙述,我有许多疑惑的地方,两个神秘男子在院子做的费解的事,矮个头的爬树男子像肉桂的父亲,肉桂在梦中挖出了神秘男子埋在树下的活心脏,从此失去了语言(以及别的什么),可是事情意味着什么?一直难以想清楚.开始觉得矮个子男子就是肉桂的父亲(就是被挖出内脏惨杀的设计师),而心脏代表内脏,埋意味着回归(或者诅咒?),爬到树上不下来则是死人追随内脏(或者村上经常挂在嘴边的"内核")的正常反应.这样好象能说通,但回头注意了一下细节交代,肉豆蔻说丈夫被害是肉桂11岁的时候,就是说时间上不具备因果关系,于是这种假设不能成立.但是后来又想村上写的东西怎么能按照普通的因果关系理解,可能所谓诅咒就是这个意思,毕竟村上给的相关条件太少了,对于肉桂父亲的章句只有这么一丁点儿,舍此则无法再做推测.唉,总之这里乱得一塌糊涂,我的糨糊脑袋是考虑不清了^_^
从情节来看,<奇鸟>中最不忍过目的是剥人皮的那一段,也许从文学效果来说它是非常成功的描述,几乎有历历在目之感(说实话,看完那段以后我特别担心会做相关的噩梦),但从个人喜好来说那是全书中最不能忍受的一段,即使将来有重读这本书的时候,我想我也会跳过它不看,这种东西,一遍足矣.抛开这一段,间宫中尉在蒙古的故事还是相当吸引人的,特别是后面在西伯利亚煤矿和鲍里斯交锋的那段,确实扣人心弦(虽然,我不理解村上设置这样一个故事的意图).而全书中,最最让我感到宽慰温暖的,是青箭猫回家的那个画面,真是冲突的旋涡中热乎乎的柔软安慰.村上爱写也善写猫,<寻羊冒险记>里曾经很认真的将猫呵护备至,<舞舞舞>中将死去的猫用"西友商店纸袋"包起并且开车到深山中埋葬,无不充满着爱意和怜惜.而<奇鸟>中的猫更具有特殊的地位:猫离家后,维系冈田和久美子正常生活的纽带崩断了;猫回家以后,事情慢慢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了,所以这个猫不是其他小说中无关痛痒的饰品,而更多的多具有符号和预言的作用.脑海里一推出冈田用手轻抚在膝头熟睡的"小小的软乎乎的生灵"的画面,心里就涌出一股温煦欣慰的快意.
最后说说<奇鸟>中的音乐.由于这本书充斥着太多的非现实性,因而不会给音乐留有太大的空间,但村上这样一个热爱音乐的人自然不会让书中没有丝毫的旋律.<奇鸟>中出现大多都是古典音乐.罗西尼"贼喜鹊"序曲是贯穿始终的曲调,从开始冈田自己吹,到后来男侍吹----我想"贼喜鹊"剧情可能有和书中情节吻合的地方,但可惜我没有看过这出歌剧,不得而知,做为一个盼头留着吧,什么时候一定找来看看.安迪·威廉姆斯"夏威夷婚曲""加拿大落日",这是洗衣店老板放的音乐.弗兰克"梦""少女的忧郁",这是冈田在区营游泳池里听到的.海顿和巴赫是肉桂给放的,一带而过.莫扎特"魔笛"终于着了点笔墨,因为"魔笛"的情节里王子泰米努(Tamino)和捕鸟人帕帕格努(Papageno)用魔笛和神铃救出了关在远处城堡里的公主,<奇鸟>的第三部<捕鸟人篇>来历即源于此.莫扎特最后的一出歌剧,魔笛讲的终归还是一个邪不能胜正的美丽童话,就像泰米努吹着魔笛通过火和水的考验一样,冈田握着棒球棍通过了最后的考验,找回了久美子,虽然前途仍然坎坷,但已经明朗、并且可以预料.
<奇鸟>的最后一战开始前,在绵谷升的那个邪恶扭曲的世界里,冈田和久美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交谈.当久美子问道"为什么就那么想把我领回"时,冈田回答"因为爱你,你同样爱我寻求我,这我知道."就像全世界所有最温暖的光芒倾泻到冰封的黑暗山谷,一瞬间冰雪消融,一本书中压抑的黑暗一扫而空.这是如此久违的话语,一年零五个月苦苦的挣扎和摸索,一路披荆斩棘来到这里,好象就是为了告诉她"爱你",冈田最终说出了他深深的爱,看到这里,不禁热泪盈眶.回过头来看,整整一本书,除了一个最凝练的"爱",我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