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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既定的学术之山(上)-记中国研究日本文学第一人叶渭渠先

作者:乌尔沁  来源:日本新华侨报   更新:2006-9-20 10:21:20  点击:  切换到繁體中文

 

叶渭渠, 1929年出生,广东东莞人。中国的日本文学及文化学研究领域首屈一指的专家。叶渭渠早年毕业于国立北京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后,进入了国家机关,从事对日文化交流工作,长期进行职能部门的日本文化调查研究工作。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叶渭渠终于弃政从文,开始进一步进行了数量巨大、内容凝重、思界顶尖的日本文学研究方面的案头收集整理工作。七十年代末开始,叶渭渠先生以川端康成《雪国》的翻译和研究为发端,几经风雨,终于站到了日本文学领域的最前端。学界评论称:叶渭渠是融化了《雪国》和日本文学的苦行人和寡欲者。叶渭渠主要著述有:《日本文学思潮史》、《日本文化史》、《日本绘画》、《冷艳文士川端康成传》,随笔集《樱园拾叶》、《扶桑掇琐》、《雪国的诱惑》、《周游织梦》等,以及与唐月梅合著《日本文学史》(全四卷六册)、《日本人的美意识》等。译有川端康成的《雪国》等小说和散文系列。目前正在进行《日本美学史》研究和编著等项目。

 

融化《雪国》 穿过了“长长的隧道”

今年七十七岁的学者叶渭渠先生在学术方面享有多重身份。一般的说法有:日本文学史家、日本文艺学家、文化学史学家、日本文学理论家、日本文学翻译家,等等。本来这些头衔前面全都冠有著名两字,叶先生不喜欢“著名”这样的称呼,平淡说还是普普通通做一个学者挺好。了解叶渭渠先生的人都知道,他的学问之路最先是从翻译文学作品开始的。并且是从翻译川端康成的著名小说《雪国》为开端的。但在当年那一种特殊时代的特定气氛之下,出版《雪国》就有了它自身不该有的命运和待遇。不过今天,《雪国》成为全国高等学校大学生必读书目的时刻,我们也没见到叶渭渠先生有多么的外在感叹。毕竟这会儿,叶先生已是古稀之年的高品位学者了。

当年出版《雪国》与《古都》》合集的时候,《雪国》险些夭折。最后反对者为了矮化《雪国》,将无论在世界文坛、日本文学史上的地位,还是从这两部小说发表的时间先后来说,书名都应是将《雪国》列在前,《古都》列在后,结果却执意定书名为《古都?雪国》。如今回首往事,叶渭渠先生摩挲着那一本经过岁月洗礼而变化的有些发黄陈旧的《古都?雪国》,同时摩挲着一部又一部曾经一度遭到禁锢的三岛由纪夫文学作品,不无感慨地叹道:其实我们不用说得更多更广,单从同样一本薄薄的《雪国》封面,以及与三岛由纪夫文学邂逅所遭遇的变化,就可以看出我们所处的时代的变迁。的确,我们从叶先生译介川端文学与三岛文学可以看到时代思想脉动和个人境遇的整体面貌。单单拿今天叶先生收获到的学术成果来论是非长

短,不能算是科学的态度,真正讲良心的知识分子,不该也不会仅仅直视现实的结果,而应当更加尊重历史过程,这才是人文科学的血脉和精髓。叶渭渠和许多讲良知的读书人一样,像爱护生命、袒护情感、呵护子女那样,爱护、袒护、呵护自己几十年来特别是弃仕从学近三十余年来走过的每一步艰辛路。记得相当传统的中国文人李慎之先生把良心之旅称作“笋节”,也将它看成是读书人的名节。一个学者的名节,既有人品人格,还有学品,还有凭作品和研究成果来说话。中国学坛和中国社会科学院里,这样的知名的传统学者为数不少,叶渭渠先生是其中的一位。

叶渭渠先生作为翻译家,被当代中国学界认为:“作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活跃的日本文学翻译家,处于译介川端康成文学的中心地位。他为川端康成文学在我国的翻译传播,做出了积极的贡献。”(王向远《20世纪中国的日本文学翻译史》)在学界和媒体中间,好多人都藏有叶先生众多版本的译作,尤其是偏爱《雪国》,还为保存着叶译《雪国》的各种不同版本,开辟了一块鲜活的绿地。我们发现,除了大学生必读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版本之外,还有山东人民出版社版本、中国社科出版社版本、漓江出版社版本、译林出版社版本、浙江文艺出版社版本、北京燕山出版社版本、广西师大出版社版本、东北师出版社版本、天津人民出版社版本、中国书籍出版社。国际文化出版公司版本,北京出版社版本、乃至台湾木马文化事业有限公司繁体字版本等等,不一而足。叶渭渠先生实在是一位川端康成的研究大家、翻译大家,他不只在一部《雪国》的前言或者后记里面,动情地引用了以优美绝伦的文笔翻译出来的川端康成在《雪国》中的名句:“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一位姑娘从对面座位上站起身来,把岛村座位前的玻璃窗打开 ……”

 

从“地下工程”构建了里程碑

今天,当北京城的房价火速攀升,连单位的司机刚当上办公室副主任都超标住上了现成的一百零九平方米房子的时候,现年七十七岁的叶渭渠先生仍旧住在二十多年前搬入的京城东北部团结湖的六层寓所顶层。这间只有八十平方米被称为“寒士斋”的宅邸,夏天太阳直晒楼屋顶爆热,冬季未来暖气之前死冷。而且更加要命的是,叶先生身居六层,没有电梯,心脏有病的先生爬上爬下,总要歇上几回才行。“寒士斋”里面拥挤不堪。房间四周书柜顶天立地,真可谓是书人合居。如果想找一本要用的书,那才真的叫做顶天立地。作者在一次采访叶先生时,偷拍了叶先生在家登梯子寻书攀学术高峰的场面。由于工作原因,我去过另外一位文化大家沈从文先生在东堂子的宿舍,那副书人合一的房间样子也跟“寒士斋”相差无几。曾经,“寒士斋”住过叶先生一家老少三代七口人。就是在这种艰苦的工作环境之下,叶渭渠在这“寒士斋”墙上挂上“寡欲勤奋”的字幅,以此座右铭,成就了他自己的事业。但凡属于真正的大学者,他们往往是不问他求,只问勤奋耕耘的。

叶渭渠先生的勤奋,早在从事对日文化交流工作的时代就己经悄悄显现出来了。那时候,他不但出色地完成本职工作,常常受到领导的表扬,并且在业余时间勤学苦练,开始做起了日本文学及文化研究的长期铺垫、资料案头和运笔安排,写出了受到领导称赞的调研报告《反对“日美安保条约”斗争后的日本文化形势》,同时写出一些日本文化、文学的评论文章,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大公报》、《世界知识》等报刊上发表。当时这样做,不幸被人指责为“打野鸭”、“走白专道路”。所以社会上将叶渭渠先生早期的这一种业余学习与研究工作,称为“地下工程”。追忆往昔,这个所谓“地下工程”真可谓名符其实。理由是除了思想上的“胆大包天”,争取合理化的学习权利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利用一些业余时间,别人闲读“参考消息”、逛街、喝茶、闲聊的时间,埋头苦干自己的活儿,每晚学习或写作到夜深人静。不少记者不只一次与叶先生讨论过这样的话题——你与唐月梅先生成家近半个世纪以来,逛过几回王府井?要说王府井距离叶家也很近的。但叶渭渠的回答,只是笑着摇摇头,带笑地透露了一句:“我的女儿曾批评过我没带过她去逛过一次王府井。”我们对此的理解,仿佛应当是:去王府井干什么呢 ?

从这一“地下工程”开工以来,叶渭渠埋头读书、写作,写作、读书,从不爱张扬,低调地做人为文,这也是他一向奉行的一个生活准则,就如同他的丰厚著作一样,是在寒士斋里明摆浮搁的。真的,生活中的叶渭渠的简朴实在,惜时如金,即使文革期间在五七干校“体力劳动改造”,也尽量不想白活每一天。正如叶渭渠本人所云:那时候,“体力耗尽,脑筋却变得轻松,开始恢复自己已失去的独立思考能力”。正是有了独立的思考,叶渭渠才能在自己的学术领域里开辟出一条新路来。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制定“日本文学丛书”时,负责草拟计划的编辑没有列入川端康成卷,时任编辑组长的叶渭渠将包括《雪国》在内的《川端康成小说选》作为一卷列入其中。当时负责人担心出版这一卷,会引起非议。而叶渭渠认为,介绍日本现当代文学,没有川端康成则是甚为不完整的,因此叶渭渠甘愿担当这种风险,主动请缨翻译了《川端康成小说选》这一卷。

但是,当这一卷发稿之时,正值“反精神污染运动”方兴未艾,当时某一位新任中层管理者要求从中撤下《雪国》这一个中篇。巧的是,学界当时也有个别人趁机著文指责叶渭渠翻译介绍“描写五等妓女出卖肉体”的《雪国》,是“嗜痂成癖”,“被(叶渭渠)蒙蔽眼睛的(读者)并非少数”,如此这般折腾。叶渭渠就是在这种境遇中,继续不断打开一扇又一扇的川端康成的文学天窗,并以研究川端康成文学,作为研究日本文学的一个重要切入点,并取得了众所公认的成就。正如一位日本学者所说的:“他(叶渭渠)的专著《东方美的现代探索者川端康成评传》,以及译作《川端康成小说选》、《川端康成散文选》、《川端康成掌小说全集》等成果,就足以证明他居于外国,包括欧美在内的川端康成文学研究的第一人。”(千叶宣一《日本现代文学思潮史》序。)

身为传统型知识分子的叶渭渠翻译了一部小小的中篇《雪国》,竟然那样的命运多舛。不光《雪国》,人也一样。谁又会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会带来怎样的麻烦与无奈。估计当时叶渭渠先生也不可能拥有二三十年后的“政治敏感”,作为知识分子,他也无法预料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最新一版的叶译《雪国》封面上,能够赫然印上“教育部全国高等学校中文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指定书目,大学生必读书”之一。清华大学还邀请叶先生在“世界名著系列讲座上”,作了题为《川端康成与<雪国>》的讲演。清华大学出版社将这系列讲座精选出十篇,出版了《永远乌托邦——西方文学名著导读》一书,也收入了叶先生这篇讲演稿。以善待人的学者,叶渭渠根本没有办法左右什么局势。但是,在极其有限的工作范围里,当时的叶渭渠还是尽可能地去挥发、去消耗自己单薄和微弱的能力。虽然够不上什么力挽狂澜,但他却为日本文学在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大陆的解冻起步,做了划时代的铺路者。而且几十年如一日,默默地苦心经营。许多知情的业内人士评价说:叶渭渠是一个从“雪国”开始融化的文坛苦行人,是拥有个人特色的日本文学研究领域的系列化工程者。今天看来,叶渭渠就是从“地下工程”,也从对川端康成文学探讨的选择与坚持,构建了他在日本文学、文化研究领域的里程碑。

 

一条不进则退的学术不归路

作为新中国培养出来的第一代从事日本文艺学及日本文化学研究的学者,叶渭渠已经在他的学术岗位上苦行了五十年。2006年夏天在座落在圆明园单向街图书馆的一次学术讲座中,叶渭渠先生的演讲题目就是《我半个世纪的求学之路》。这么多年以来,叶渭渠先生可谓独辟蹊径,可谓含辛茹苦,可谓与天与人苦斗,却仍然其乐无穷。叶渭渠虽然生存和苦求在学术生涯的夹缝当中,但是他从来都是乐观对待,不去计较和抱怨自己走上这条求学之路。因为工作,叶渭渠需要经常守夜爬格子,有个时期,他们夫妇还要换班享用一张写字小桌子,所以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里,寒士斋灯火差不多是彻夜长明。叶先生晚上写作至深更夜半,唐先生天未明就早起执笔,叶家斜对面高层大楼里正好有位某出版社的编辑,深夜入睡和早晨起来,都看到叶家的灯火亮着,笑中带苦地对同行说:叶渭渠先生家的那扇窗口通宵达旦燃着不灭的灯火,难道他们整夜都在伏案?……见到、听到这件事情以后,许多叶渭渠、唐月梅两位先生的学生、同事、亲朋戚友们都不无感慨地说道:叶唐二老简直就是点燃蜡烛一样,燃亮着自己设置出来的一条不进则退的学术之旅的不归路。

不过,白天工作,夜间开班车的常年习惯,也严重的损害了叶渭渠先生的身体健康。叶渭渠被称作是一个融化《雪国》的苦行人,一点不文过饰非。事实上,叶渭渠不仅仅只是一个融化了《雪国》的苦行人,同时他也是与夫人唐月梅先生一起融化了三岛由纪夫文学的苦行人,他们又都是融化了日本文学的苦行人。说起来,叶先生与三岛由纪夫及其文学邂逅,更是命运多舛。他以传统读书人求实的态度,以翔实的资料,经过实证的研究和理性的思考,对于特定历史时期对三岛由纪夫及其文学的意识形态化的定性进行辨析,主编了两套三岛由纪夫文集共20卷,并适时地策划召开中日美三国学者参加的“三岛由纪夫文学国际研讨会”。不料却要面对遭人密告、非学术部门行政干预而不得不变更会议的方式,其中一套作家出版社版的三岛由纪夫文集也在此时遭到某公既未依法、又未依行政办事,而是个人大笔一挥,禁止发行达数年才获解禁。而叶先生则被人上纲上线,用大批判式的文章责难:叶渭渠“为军国主义分子三岛由纪夫翻案”,“民族感情到哪里去了”。叶渭渠象火在燃烧一样地抗争着、工作着。他是拿不熄的灯火和不灭的心火,融化着一个冻僵了的长久的事业。更令人注目的是,他四季如常,没有寒冬烈暑,没有周末假日,一直在埋头耕耘着,也在不断收获着。

在上述翻译、研究川端康成文学和三岛由纪夫文学的这些挫折面前,叶谓渠夫妇从来没有丝毫却步,他们从来都以一个学人的良知,求是求实地面对,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既定的求学之路,走传统型学人之路。他翻译与评论并重,他的第一部问世的学术专著,便是《东方美的现代探索者川端康成》,其后又写了修订本《冷艳文士川端康成传》、普及本《川端康成传》等。最近还出版了图文本《川端康成传》,第一版5,000册,不到三个月就快将告罄。叶先生就是这样融化了《雪国》,穿过了“长长的隧道”,展开了一片更广阔的学术天地——研究日本文学史、日本文化史。

叶渭渠先生研究日本文学史,为了创造属于自己的天地,首先总结中日学者写文学史只写作家、作品单一模式的得失,从研究日本文学思潮、文化、审美意识等边缘学科入手。他的近50万字的专著《日本文学思潮史》,从新的视角出发,以日本本土文学思想为根基,采取古代和汉文学、近代和洋文学的史的动态分析,详细论述从古代的观念形态文学思潮,到近代的主义形态文学思潮发展的全过程,来从宏观上把握日本文学史的发展规律,以凸现日本文学的民族的特质。

(作者属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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