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导游走日本,路线既出,想象的半径便已初步画定。但跟着一位外号叫阿毛的旅日作家毛丹青走,便会成为未知之旅。因为有莫言的比喻在先:他是一条鱼。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赴日的毛丹青,至今已是用日文写作的一把好手,不仅文章上过日本大学的语言试卷,而且走到哪儿前后都跟着迷他文章的日本FANS。像莫言所描述的那样,他像鱼一般穿梭在日本各个层面,还经常会客串一把中日文化交流者的角色。带过日本学生到中国来听作家谈小说,也带过中国作家或是摄影师狂走日本。最大的动静当然是:2002年,他将大江健三郎带到了莫言的家乡高密。
多次的往来穿梭与一路行走,有了这本《狂走日本》(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次用中文写成,传达的却是作为双语作家的他对于异域文化的微妙体验。是一组组的随笔,一个个连日本人也习焉不察的故事,而非时下背包族罗列的旅游清单,诸如哪儿购物最便宜哪儿不应错过之类。非常活色生香,因为还配了许多日本的风俗照片,都是与他走日本的国内大腕级摄影师拍下的,图文各自成章,又相互成全,一切都在毛丹青的统领之下。
文章分“异域悬念”、“风情实录”、“文事清流”三组,但彼此并不壁垒森严,读着都像大仙说故事,有着北京哥们茶馆聊天时的爽利,难得的是细致。在细节中发现日本,是日本媒体最称道毛丹青这些文章的地方。“他用虫眼一般的视点观察的是一个个的真实。”文评家池内纪在《周刊朝日》中曾这样评道。因为这样的视角,他看东京,就像一只大鸟笼。因为那儿密布了高尔夫练习场,高尔夫球就像鸟蛋。(《东京像只大鸟笼》);也因为这样的视角,他体验到的物哀和真心才直抵日本人的生存本质。《呕吐的野猫》读来颇惊心动魄:失业的邻居因为看见一只野猫吞食珠宝店的宝石,就想杀死这只猫。布下天罗地网之后,最后发现猫吞食的不过是一块石头。
多数中国人写日本,无论在日本多久,总脱不了比较文化的味儿,但在毛丹青的文章中,这样的痕迹并不重。有,也是如禅宗意念一般,飘荡在有无之间。因为自比一条虫子,他便心安理得地远离那些家国大事,而把目光的焦点对准生活的颗粒。先捕捉后回味,说出来的故事便浸染上了一些只在日本禅书或日本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意境。看《抱住面口袋的人》最能对应到日本电影《蒲公英》,后者讲拉面的奥妙,毛丹青讲甜点师的秘诀,同样神乎其神:为了掌握和面的温度,一位甜点师每晚抱着面口袋睡觉。《风从哪里来》原本是一篇独立的文章,书中将它融进《物哀与真心》里,那个寿司店的女继承人同样令人印象深刻:即使身处国外,她的手仍然在反复练习捏风的动作。“父亲说,捏寿司捏到出神的时候就跟捏了一把风一样,你会感到每一粒米的风,有时像流水,有时像刀子。”“风从哪里来?”“当然是从每个人的心里来。”
2002年大江健三郎与莫言的高密之行,也在毛丹青的书中有所记录。《大江健三郎跟我说:今天看见了地平线》一文,是我所读到有关作家活动记述的最独特的一篇,语言像镜头一样伸展延伸,地平线上的两位作家,生命的底色都在对话中映现出来,他们更多在追忆童年。
谈毛丹青与这本书,不能忽视那些摄影师。将《跟我一起狂走日本的人们》作为后记,绝不是毛丹青一种轻描淡写的感谢。多年来做专栏作家的体验,或许让他知道图片在这个时代的作用。他没有明确表达的是,他所做的观察与写作,有时也会借用他们的一双眼。因为他们从国内来,还会觉得新鲜。
(《傅雷译文集》第十三卷之《高龙巴》梅里美著、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
北京晚报 2004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