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渭渠近影

叶渭渠，著名学者、翻译家，主要著作有《日本文学思潮史》、《日本文学史》等，译作有《伊豆的舞女》、《雪国》等。

杨鸥（以下简称杨）：您翻译研究日本文学是以川端康成作为切入点，并对日本文学走向现代化过程中面临的本土与外来、传统与现代问题进行理性思考。请谈一谈您研究川端康成的缘起，川端康成文学的魅力，川端康成如何成功地处理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外来这个贯穿于古今的人文学科的永恒主题，对中国文学有何借鉴意义？

叶渭渠（以下简称叶）：谈到我翻译研究川端康成的缘起，是因为我发现川端康成既十分尊重传统，又富有探索现代的精神，他的文学是在传统与现代两者的互相交融中而呈现出异彩的。

川端文学的魅力，在于它展现了日本之美、东方之美，同时也展现了独自的审美追求。在他的许多作品中，以客体的悲哀感情和主体的同情哀感，赋予众多善良的下层女性人物的悲剧情调，造成了感人的美的艺术形象。比如《伊豆的舞女》是如此，《雪国》也是如此。

的确，川端康成从全盘西化和全面继承传统两种极端的摆渡中，产生了对传统文学和西方文学的批判的冲动和自觉的认识，深入探索日本传统的底蕴，以及西方文学的人文理想主义的内涵，并摸索着实现两者在作品内在的协调，最后以传统为根基，吸收西方文学的技巧和现代意识。可以说，川端文学是在东西方文学的比较和交流中诞生的。在这一点上，对中国文学是具有一定借鉴意义的。

杨：大江健三郎也是成功地解决西方存在主义日本化的问题，从而从日本走向世界。您曾说过在两种文化的交流与冲突中，整合本土与外来、传统与现代是十分重要的课题，提出了日本文学现代化的“冲突、并存、融合”的文学模式。中国现在也处于东西文化的碰撞中，如何处理与西方文化的关系，走向现代化，日本有哪些可借鉴的地方？

叶：我们梳理日本文学发展历史规律的时候，发现日本文学的本土与外来、传统与现代的关系，从冲突到融合的过程，还存在一个并存的阶段，以便使两种异质文学经过磨合与消化，最终实现日本化。古代之以“和魂汉才”、近代之以“和魂洋才”为导向，消化在本土的、传统的文化和文学的土壤上。因此，建立一个“冲突·并存·融合”的对外文学交流模式，以及实现“日本化”的模式，也是日本文学史不断循环运行的模式，这对于创造出具有日本民族文学特质的新的文学体系是十分必要的。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从日本走向世界是如此，印度的泰戈尔、埃及的迈哈福兹从东方走向世界也是如此。这种对待和吸收外来文化、文学态度和方法的文学基本模式，对于我们的文学走向现代化、走向世界是有启示意义的。

杨：中日文学交流源远流长，日本古代文学受中国文学影响较大，如诗歌，日本贯穿“和魂汉才”的学习精神，创造了自己独特的民族诗歌形式———和歌、俳句。日本第一部长篇小说《源氏物语》也受中国文化、文学，特别是白居易的《长恨歌》的影响。中国文学接受过日本文学的哪些影响？在与日本文学的交流中应吸取哪些长处？

叶：的确，一国的文学不可能在内部孤立地发展，它必然会与他国文学相互交流，彼此影响。就中日两国文学交流来说，古代中国文学对日本文学的影响大些，近代以来，则不能忽视日本文学在与中国文学交流中的特殊地位，许多西方近现代文艺思潮都是通过日本影响到我国近现代文学。比如，我国创造社文学之接受日本自然主义和“私小说”、普罗文学之接受日本无产阶级文学、中国新感觉派之接受日本新感觉派、日本新剧对中国话剧之影响等等是无法估量的。

在与日本文学交流中，值得我们学习的是，日本文学大胆吸收外来的东西，又善于吸收、消化外来的东西，按照自己的“冲突·并存·融合”的文学模式来运行，实现“日本化”。他们吸收外来的文学技巧和方法多于文学理念，即使吸收外来的文学理念，也是根植于自己的民族土壤上。

事实上，近几十年来，我们在这方面有许多经验与教训。从向苏联文学模式一边倒到拒斥一切外来的东西，弄得我们的文学园地一片“单色化”、“荒芜化”，直至新时期以来，才恢复了文学创作的活力，这与引进和吸收外来的文化和文学是分不开的。

杨：在研究方法上，您提出展开跨学科的更加综合的研究，并提出建立立体交叉研究体系。

叶：是的，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我国学界提出更新文学观念和重写文学史、学术史以来，对于文学研究方法特别是文学与“边缘科学”的交叉关系也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此时，我们撰写多卷本《日本文学史》也提上了日程，同时动手翻译加藤周一著《日本文学史序说》，作者以哲学思想为中轴，纵横于文学的社会性、世界观的背景和语言及其表述法等几个互相联系而又不尽相同的环节中，并且运用作者独创的“日本文化的杂种性”理论，来阐释日本文学的本土思想与外来思想的调适与融合，这使我受益匪浅。

因此，在上述背景下，我们探索了文学史的研究方法。具体地说，所谓“立体交叉研究方法论”，就是对文学与其相关的“边缘学科”的相应性和互补性，文学与不同的时代、历史的共性与特殊性，文学与不同的地域、民族文学精神的对立性与融合性等进行总体宏观研究，这样才能对大量创作现象以及作家和作品进行微观的分析，使研究综合体系化。我期望我们的《日本文学史》（全4卷6册）能与其它同类著作有所不同，若能达到这种追求于一二，我就知足了。(杨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