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世袭”,自然是所谓“子承父业”。政治家子承父业,一般被认为是专制社会制度的产物,为什么也出现在已经实行议会政治多年的日本?这确实需要做一点说明。
在日本,政治家算是一种职业。有志从事这个职业的人,第一步要去参选议会的议员。选上了国会议员,如果自己所在的党派又是执政党,就可能出任政府内阁要员,担任各部(在日本叫“省”,比如“外务省”,就是外交部)的部长大臣。而各部副部长级以下的干部,则是通过公务员考试选拔上来的,和作为政治家的部长走的是不同途径,分属不同系列,因此,无论工作做得如何出色,都很难直接被擢升为部长。
既然政治家政治生命的根基在选举,经营自己的选区,当然成为其工作的重中之重,甚至要把自己的一家人甚至连亲带故都投入进去,和本选区的选民联络感情;当选之后,政治家还要不断为本区选民争取各种权益,才能在以后连选连任。而这样一来,政治家(包括他/她的家族)和选民也就自然结成了一个共同体。为了保持这个共同体的稳固和稳定,现任政治家去世或退休,常常会由他/她的子女出来接任。所谓“世袭政治家”便由此而来。
在现在的日本政坛上,“世袭政治家”的数量已经相当多。最近几任总理大臣:小泉纯一郎、安倍晋三、福田康夫、麻生太郎,都是从父辈继承来的议员,而后三位,还被称为“世袭首相”。安倍的外祖父岸信介、麻生的外祖父吉田茂、福田的父亲福田纠夫,都曾担任过日本的内阁总理大臣。当下正在进行的大选如果民主党获胜,“世袭首相”就会再增加一位,因为该党代表鸠山由纪夫的祖父鸠山一郎曾经担任过首相。
当然,同为世袭政治家,每人的经历、性格并不相同。现任首相麻生太郎的家族在明治时期从开设煤矿起家,后来扩展到铁路、电力、金融等行业,是日本著名的财阀之一。麻生首相本人在从政前也曾在家族企业中担任过公司领导,有管理经验,从政后街头讲演风趣幽默且大胆敢言,能够获得听众欢迎,大概和公司工作经验有关。但作为富豪家族出身的子弟,很多习气已经养成,当了首相之后,仍喜欢出入高级餐厅、酒吧,生活奢华,已经很高的首相的工资,在麻生可能仅类乎零花钱,在金融危机经济萧条的当下,这样的人物能在何等程度上理解庶民的疾苦,自然会被质疑。麻生内阁的支持率一路下降,以至最后不得不宣布解散议会,进行大选,不能说与此无关。
福田康夫则属于另一个类型。他青年时代喜爱文学和音乐,完全无意政治。大学毕业后在一家石油公司任职,负责进口业务,业绩优秀。后来因为有志继承父业的弟弟患病,福田康夫不得不辞去公司职务,担任父亲的秘书,走上从政之路。但他任首相后的行事风格,被媒体描绘成“政治冷淡型”,甚至他宣布辞职时的记者会见,被说成是“如同谈论别人家的事情”。不过,福田本人对这说法并不认同,当场反驳持这样看法的记者说:我的看法和你不同。随后,“和你不同”这句话便成了2008年日本的流行语,还被列入“2008年新语·流行语大奖”的提名榜。福田致信评奖秘书处表示感谢,但同时拒绝获奖。他的辞谢信谢得很有意思,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山花烂漫处,人去踪迹无”。修辞如诗,再次显示了福田的真性情更在文学艺术之间。
对“世袭政治家”现象,日本社会有很多批评的声音。尤其是一向主张“改革”的前首相小泉纯一郎最近宣布把自己的选区位置传授给自己的儿子,招致很多抨击,而在此次大选中,民主党特意在选举公约上列出限制“世袭政治家”的内容,该党代表鸠山由纪夫在街头演讲时,也高声批判自民党世袭议员过多,并一再声明自己的选区不是从祖辈手上接过来的。但鸠山本人自然清楚,没有祖辈的根基,他不可能有今天的位置。
有不少分析家认为,恰恰是日本的“民主制度”、参与“民主选举”的选民造就了“世袭政治家”。但我对日本“世袭政治家”现象偶发关心,却有另外的原因。十年前在日本看电视政治讨论,记住了一些政治家,十年后又来短期旅居,再看此类节目,发现昔日熟悉的一些面孔犹在,且都更为青春焕发,颇惊讶他们的养颜有术,再细一看,才知道是接父辈班的后代们,思绪的意识流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源氏物语》。据小说描写,光源公子之所以热恋他的继母——桐壶帝妃子藤壶,是因为藤壶的相貌酷似他死去的母亲桐壶,而光源的另一位热恋对象,即《源氏物语》中的理想女性紫姬,相貌又酷似藤壶。看来,即使经过了千年岁月,这种在流逝的时间中追求恒定的意识,也还留存在日本人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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