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注:当时盛冈市与花卷市的寺庙里,盛传一种将花岗岩柱中心挖通,再嵌入可以转动的铁制轮轴,以祭奠因饥馑饿死的人的柱子。作者可能是根据这个柱子形象创作出这个词句的。)
牧场后面是一片平缓的山丘,黑漆漆的平坦丘顶,在大熊星的照映之下,显得比往常还要低,而且互相毗连着。
乔伴尼在露珠湿漉的小山林中,沿着小径一直往上爬。在黑黝黝的草丛与各种形状的灌木丛阴影中,一道白晃星光照亮着这条小径。草丛中,有闪着青光的小虫,透过这些亮光,可看见青葱的叶子,乔伴尼觉得它们很像刚才大家手中提的乌瓜灯笼。
穿过这片松橡丛生的黑树林后,眼前便会出现宽阔的天空,不但可以望见白森森地横贯南北的银河,也可以分辨出丘顶上的气象轮轴。四周开满着风铃草和野菊,飘散着做梦时都可能闻得到的馨香,一只鸟儿,一边啼叫一边飞过丘顶。
乔伴尼走到气象轮轴底下,将热烘烘的身子摔在冰冷的草地上。
黑暗中,镇上的灯火宛如海底龙宫的景致,孩子们的歌声与口哨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尖叫声,隐约可以传进他的耳里。风,在远方呼嚎,丘顶上的野草微微摇曳着,乔伴尼那被汗水濡湿的衬衫,也变凉了。乔伴尼环视着从镇上尽头延伸到远方的黑色原野。
原野上传来火车的轰隆声。小小的列车上,可见一排红色的小小车窗。乔伴尼想象着里面众多旅客,或许正在削苹果、在笑着、在做着其它事情,突然感到一股不可言喻的悲哀,再度将眼光望向夜空。
啊……听说那条白色带子都是天星喔!
可是,不管他再怎么观看,总是觉得那条带子不像是白天老师所说的那般空旷又冷漠。而且,他越看越觉得,那里是一片有小山林和牧场的原野。接着,乔伴尼又看到碧蓝的织女星,分散成三、四个星眼,闪闪眨巴着,又不停伸缩着它的双脚,最后伸长为蘑菇的形状。看着看着,连眼下的镇子,似乎也变成朦胧不清的一大朵星云,或像是一团巨大烟雾。
六 银河车站
乔伴尼又觉得身后的气象轮轴,也幻化成朦胧的三角形路标,像萤火虫那般闪闪灭灭着。接着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最后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深浓钢青色夜空下的原野上。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神秘的声音,叫着:银河车站,银河车站。刚听到声音,眼前便突兀地明亮起来,好像是亿万只萤鱿(会发出强烈光线的小鱿鱼)的火光,在瞬时间凝聚为化石,沉淀在天空一样。又好像是钻石公司为了拉高卖价,故意谎称采不到钻石,结果偷偷藏起的钻石,被人一把翻倒,泼洒在天空上一样。眼前突然亮晃晃的,乔伴尼情不自禁揉了好几遍眼睛。
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竟然坐在一辆小列车上,正在晃晃悠悠向前行驶。乔伴尼真的是坐在一辆点着昏黄小灯泡的夜行轻便列车上,车厢内空荡荡的,他正从车窗往外观看着。车厢内,每一张镶着天鹅绒的椅子,都没有人坐着,只有对面打着灰色蜡的墙壁上,有两个闪闪发光的大铜扣。
乔伴尼发现到前方的座位上,有个个子修长、穿着一件好像淋湿了的黑色上衣的男孩,伸头到窗外观望着外面。而且那男孩的肩膀,很眼熟,看着看着,他忍不住想瞧瞧这男孩到底是谁。就在他刚想伸头到窗外时,那男孩突然把头缩了进来,回过头来看着他。
是康潘内鲁拉。
乔伴尼正想问他是否早就在车上了,康潘内鲁拉却先开了口:
“大家拚命跑了,可是还是赶不上。查内利也拚命跑得要死,结果都赶不上。”
乔伴尼心中想,是的,我们是约好要一道上路的。他问:“我们在哪里等等他吧。”
“查内利已经回家了。他爸爸来接他的。”
康潘内鲁拉说着说着,脸色微微发青,好像哪里不舒服似的。乔伴尼也感到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似的,心里怪怪的,也就沉默下来。
没想到康潘内鲁拉很快便恢复了精神,望着窗外大声说:
“糟糕!我忘了带水筒。还忘了带写生簿。不过没关系,反正就快要到天鹅站了。我实在很喜欢看天鹅,即使它们飞到河边远方,我一定也能看得到。”康潘内鲁拉不停转着一块圆板状的地图观看着。
原来那地图中,沿着白色银河的左岸,真的有一道铁路,一直往南伸展着。地图很壮观,那张像黑夜的盘子上,详细地点缀着许多用美丽的蓝光、红光、绿光,标示出停车场与三角形路标、泉水、森林的所在。乔伴尼觉得好像在哪儿曾看过这张地图。
“你在哪里买到这张地图的?这好像是黑曜石做的。”乔伴尼问。
“我在银河车站拿到的。你没跟他们要吗?”
“是吗?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经过那里。我们现在的位置是不是在这里?”乔伴尼指着地图上写着天鹅车站的标志北方。
“对啊!哦,你看,那个河岸上是月光吗?”
乔伴尼转头一看,只见青光粼粼的银河岸边,整片都是银白色的天上芒草,随着微风沙沙地摇曳着,晃荡出层层波浪。
“那不是月光!那是银河,所以会发光!”乔伴尼兴奋得真想大跳起来,他用脚跟轻拍着地面,探头到窗外,高声吹起〈星辰圆舞曲〉口哨,又拚命拉长身子想仔细观看银河的水。起初,他无法分辨出水的存在。不过注意观察了一阵子,他才发现银河那干净的水,不但比玻璃也比氢气更清澈透明,有时更会因为视觉的关系,幻化成时隐时现的淡紫色微波,或是像彩虹般闪耀着光芒,无声无息地流荡在银河里。原野上,到处竖立着许多灿烂的磷光三角形路标。远处的看起来很小,近处的看起来很大。远处的可清晰看出红色与黄色,近处的则是朦胧的青白色,也有些看起来像是四方形的、闪电形的、锁链形的,各种路标形形色色排列在一起,使得原野辉赫光亮。乔伴尼看得心慌意乱,用力地甩甩头。可是原野上那些蓝色、红色、七彩缤纷的路标,竟好像在吐气似的,纷纷摇曳颤抖起来。
“我已经来到天上啦!”乔伴尼说道。
“还有,这辆火车好像不用烧煤。”乔伴尼伸出左手,从窗外望着前方。
“可能是用酒精或是电气吧。”康潘内鲁拉说。
咯当咯当地,这辆小小漂亮的火车,经过迎风飘荡的芒草、银河的流水、三角形的微弱磷光,不休不懈地往前行驶着。
“看!龙胆花开了!是秋天了!”康潘内鲁拉指着窗外叫道。
铁轨两旁的草坪中,开满着宛如用月长石雕刻出来的艳丽紫色龙胆花。
“我跳下去摘几朵,再跳上来好了!”乔伴尼兴奋地说着。
“不行啊,早就跑到后头了。”
康潘内鲁拉还没说完,又一丛龙胆花,闪耀着紫光从身边过去。
然后紧接着一丛又一丛,数不清的黄底杯子形状的龙胆花,不停涌现出来,像雨一般,从眼前飘过。三角形路标的行列,愈发烟蒙蒙地、火辣辣地闪闪伫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