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是,她还有娘娘陪伴。她爱娘娘,也是同情娘娘的。在她15岁那年(1893年),娘娘的公公介孚公为给几位亲友子弟“求通关节”贿赂了主考官,却因家仆的莽撞而案发入狱,判了很重的罪名,周家也因此衰败下去。娘娘的丈夫周伯宜更是可怜,因科考案发,不但被取消了考试资格,永不能参加科考,而且连以前取得的秀才资格也被削去。大受打击和刺激的周伯宜,第二年就大病不起,苦撑一年后,最终还是离开娘娘而去,年仅35岁。更不幸的是,两年后,娘娘的小儿子椿寿也因急性肺炎而夭折。一连串的灾祸,使得年近不惑的娘娘,愈发把全部希望都放在长子身上了。
她并不漂亮,而且比鲁迅大了整整3岁。便是在周作人的眼里,大哥的这桩婚事也是“十分不高明”,是“很对不起人的”。可深受丧夫、丧儿等一连串打击的鲁老太太却很是喜欢。自然,鲁老太太认定朱安,内心深处也有她的一些情结和理由。当初,她比自己的丈夫周伯宜,也要大上3岁,而且,她这样的新媳妇一过门,便喜运连连。先是过门不到半年,周伯宜就考中了秀才,又过了几个月,即1881年9月25日(农历八月初三),身为周家长子的鲁迅诞生了,鲁老太太也因此被人称为旺夫宜子的贤内助。大概在鲁老太太的心思里,也期望朱安能够像她一样,为周家“冲冲喜”,给自己的长子带来幸运和幸福。
当时,周家的处境非常糟糕,对于鲁老太太而言,更是难上加难。公公周介孚还深陷狱中,丈夫又刚刚故去,儿子又都太过年少,所以主意也只能自己拿。那时的鲁迅,17岁不到,正在南京水师学堂读书,对于由鲁老太太一手包办的婚姻,并不知晓。
后来家里人写信告知,鲁迅先是一口回绝,要朱家姑娘另嫁。可鲁老太太以为,亲事是她主动托人向朱家提出的,自己没有理由提出退婚。况且这门亲事,亲友四邻都已知道,提出解约,对周朱两家的声誉都不好,无缘无故被退婚,朱安姑娘日后又如何嫁人?好说歹说,鲁迅终是不情愿地答应了。
朱安自然记得这段未过门便荡起的“抗婚”风波。她还记得,大先生也曾对她提了两个条件:一要放足,二要进学堂。可她已经是20岁的大姑娘了,一来小脚已经定型,无法放大;二来觉得妇道人家读书不太好,进学堂更是羞得慌。后来大先生也没再坚持,并一口答应说“几时结婚几时到”。
当时,江南水师学堂的学制是9年,也就是说,鲁迅有9年的时间,可以合情合理地推拖。而在这漫长的9年时间里,鲁迅的心理思想如何变化,她都不懂,也无从知晓。她只是坚持默默地等待,等待9年后,周家会给她一个说法,一个归宿。
这期间,每听到大先生的消息,她都会担惊受怕。1899年,也就是订婚的那一年,大先生突然转校,考入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的路矿学堂;两三年后,即1902年,他又去日本留学。对于大先生的学识和抱负,她都不懂,便是这个小她3岁的未来丈夫,她也是非常陌生。也许她是见过大先生寄往家里的那些意气风发的照片,也曾持有过甜蜜的幻想吧,可更多的,恐怕是一种源于自卑的忧伤,害怕大先生不想要她,会远走高飞,不再回来。
她不相信自己,也不了解鲁迅,可她信任娘娘。依照娘娘的性格,她肯定要给朱安姑娘一个说法。1903年,鲁迅在赠给好友许寿裳一首《自题小像》的七绝诗,诗云:“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黯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诗中透露的正是鲁迅对于这段婚姻的苦闷。鲁老太太对于他的心意,不予体察和理解,看似霸道,实则只是要兑现一个9年的婚诺,为一个寂寞的人儿讨个说法。
1906年,鲁迅的小叔周伯升从江南水师学堂正式毕业,当年,鲁迅差不多是和这位小叔同年入学,因此在绍兴老家的亲戚眼里,这已是鲁迅兑现婚诺的最后期限。何况,这时的朱安,已是年近30的老姑娘了。无论人情,还是道义,鲁老太太都无法容忍长子再推拖下去,甚至不惜以“母病速回”的谎言,把鲁迅从日本骗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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