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网】（实习记者 唐伊豆） 日本两大导演文集——小津安二郎《豆腐匠的哲学》与今村昌平《草疯长》中译本近日出版。2016年11月5日下午，新书分享会在北京言几又书店顺利举办，学者止庵和导演、电影人程青松受邀出席。

今次出版的《豆腐匠的哲学》（小津安二郎 僕はトウフ屋だからトウ）是小津安二郎的自传性随笔，除导演经历之外，还记录了他参加“二战”的感受，并独家收录被日本《电影旬报》评为“最佳日本电影”的《东京物语》全剧本。

小津安二郎《豆腐匠的哲学》

《草疯长》（映画は狂気の旅である）则为今村昌平的文学作品首次在中国出版。

分享会上，两位嘉宾分别从电影欣赏者和创作者的不同角度作出了发言。止庵是小津的资深影迷，对日本电影文化颇有研究，还曾光顾过小津与编剧野田高梧创作剧本时经常下榻的旅馆，对话题侃侃而谈。程青松则说，随着自己年龄增长，进入了需要思考父辈与子辈关系的阶段，如今再看日本电影，感悟良多。

今村昌平《草疯长》

分享会的主题是“今村与小津——反叛与传统的碰撞”，意在探讨两位导演的关系及风格。今村曾是小津的副导演，1951年进入日本松竹电影厂，师从小津学习电影技法。合作过几部影片后，今村的影片节奏明显带有小津的痕迹，很多媒体因此将今村称为“小津安二郎的接班人”。止庵笑称，今村肯定会被气死。实际上，二人的电影哲学大相径庭。

在电影史上，小津被称为最具日本风味的导演，无论是经典的卧榻视角、室内场景、浓郁的电影感，还是相对固定的亲情题材，展现的都是一幅传统和风画卷。而今村眼中的日本极其不同，他常常拍摄生、死、性的题材，善于描写情爱与暴力场景，并喜用动物做隐喻。深受新浪潮影响的他曾这样概括自己的电影信条：“我想尽全力调和这两个问题：人体的下半部以及日本日常现实所牢固依靠着的社会结构的底层部分”。

对于如何理解二人的关系，现场两位嘉宾做出了新的探索。

程青松谈到，小津和今村都触及了家庭关系的疼痛之处。比如小津作品《晚春》（1949）中，女儿出嫁后，父亲有很多善意的谎言，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伴侣。程青松认为，这意味着在小津的价值观里，即使有亲情，人还是孤独的，“即使日本老人对儿女的离去是达观的、接纳的，仍然隐隐透露人生本质的残酷”。与之非常相似的《秋刀鱼之味》（1962）中，也有很多这样“不得不”的情景，而且相比十几年前，时代的变化更加重了老人的无奈。止庵则用今村的《楢山节考》（1983）举例呼应了这一观点。因为对木下惠介的前作并不满意，今村重拍了这部电影。影片结尾，辰平将母亲送上山后，遇到邻居儿子将不愿上山的老父推下悬崖摔死。木下版中，辰平愤怒地与那儿子扭打起来，儿子失足摔下悬崖。今村版中，那儿子摔死老父后逃走，辰平只呆呆地目睹了这一切。止庵指出，前作将子女把老人背到山中等死，以供奉山神的习俗当成传奇，而今村认为它是现实，并且展现了身处这一绝境选择中人的坚强之处。

此外，止庵认为“两位导演对日本战后的现实都不太满意”。首先，作为士兵参加过“二战”的小津给自己的电影赋予了反战意味。他回国后的第二部影片《风中的母鸡》（1948）是反战经典，但当时票房失利，电影厂因此要求他少拍此类影片。止庵认为，反战仍然作为一条细微的线索长期埋藏在小津的电影中。比如《东京物语》（1953）中，酒馆里的老头在闲聊中提起自己的儿子们都战死了；《秋刀鱼之味》里，一个老头畅想如果打赢了战争占领了纽约，日本将会如何，主人公却说“还是输了好”。

“二战”时今村年纪尚小，不用参军，但他的两个哥哥都被召入军队，后来均传来噩耗，家业诊所也因经济萧条倒闭。日本著名影评人佐藤忠男说，“战败让富裕的家庭和贫民家庭差别没有那么大了。战败之后日本很多人都下乡劳作去了，今村也是这样，这之后他才觉得只有底层的才是真实的生活”。今村认为，战后日本人有太多东西被国家抛弃，在追寻和纪录的过程中，他回到了从童年以来就经常接触的妓女、黑市小贩身边，做“导演中的人类学家”（戛纳电影节颁奖词），“以欲望的形态展现了战后日本人从底层往上爬的形象”，甚至在《复仇在我》（1979）中直接插入了日本被美军占领的场景和美军猥亵妇女的一幕。

小津在书中说，我念兹在兹的，就是如何将人的温暖完美地表现在画面上。而今村则写道，我就是想要永远在对好色、贪婪的描写中追寻人类的滑稽、伟大、纯真与丑陋啊。对这种关系，止庵总结为：“他们的电影形成鲜明的对照，也可以说有种互补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