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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的那份情那份爱

作者:川野一明  来源:日本新华侨报   更新:2006-2-15 8:56:00  点击:  切换到繁體中文

 

漫漫人生路悠悠,

命讳襁褓向谁求?

踏遍东海万顷浪,

梦中慈母在神州。

那张发黄的照片,我己珍藏了半个世纪。每当我看到那张照片时,少年时代的往事,就在脑海中层层涌动。

都说孤儿没有尝到母爱,我却得到了中国母亲深深的爱。都说孤儿得不到亲情,我却得到了中国姐姐的真挚亲情。虽说与日本的亲生父母生离死别是人间最大的悲剧,但能在这么善良、温暖的中国家庭中成长,却是我的最大幸福。我的中国母亲和姐姐,一辈子过的都是清贫的日子,没给我留下什么遗产,但他们却教会了我如何面对人生。给我的那份情、那份爱,是我一辈子也用不完的财富。

11月1曰是母亲去世的忌日,12月1日是姐姐去世的忌日。每年到这段日子,我的心里都不平静。总觉得她们去很远的地方了,盼她们早日归来。我又拿出了那张照片,凝视着……母亲和姐姐向我慢慢走来……

母亲1900年9月生于河北省农村,历经了清末、民国到文化大革命的历史全过程。是典型的农家妇女。40岁时随夫闯关东,来到黑龙江省,在齐齐哈尔郊区的小镇上住下来。没有文化,连自己的正式名字都没有。还是50年代初,街道办扫盲班,居委会主任给母亲起了个名字叫“张敏”。

1945年8月,日本战败投降。我和几千名日本孩子一样,被遗弃在中国。是中国的母亲和姐姐救了我,从河边野草丛生的死人堆里发现了我,把我抱回家。当时养父在外地打工,由于战乱,中长铁路停运,失去了联系。家中只有母亲和姐姐。姐姐13岁,正在上学读书。她们用小米粥一口一口地喂我,几天几夜地守着我,眼看着我渐渐地恢复了元气。由于我的到来,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喧闹,也带来了欢笑。母亲说我是她的月亮,姐姐说我是她的明珠。她们一天天地期盼着,期盼着小儿子健康成长,期盼着小弟弟长高长大。同时也为我时时地担心受怕。俄国军人经常半夜挨家挨户搜查日本人。每次到我家时,母亲都把我抱在怀里喂奶骗过他们。

光复后的那段日子是非常艰难的。母亲靠纺线、编苇席、编草帘、做引线活儿挣点钱维持生汁。增添了我之后,为了照看我占去了母亲大部分时间,又增加了许多支出,家中的生活难以维持。姐姐毅然退了学,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姐姐非常能干,一天能编一张苇席,还帮母亲做些手工活儿,到市场去卖。经常步行到离家二十里的齐齐哈尔市赶集。背着大包小包,用旧衣服改制的小孩衣服、自己编织的毛衣、自己做的鞋等,在市场里叫卖。一天下来,又累又饿,但也舍不得买碗热粥喝。但每次回来,都给我带回油条,或是糖果、饼干。还为我准备了一个小木匣子,让我随时取出来吃。有一次吃饭时,我不知从哪里捡回一个榛子壳,顶在手指尖上玩,姐姐立刻放下饭碗,出去给我买回一包榛子。这在当年已是很奢侈的了。一般的平民百姓家,哪舍得给孩子买零食吃。大多数孩子连饼干、糖块都没见过。

母亲哄我睡觉,常哼着一首歌:“小白菜呀,芯里黄呀,两三岁上,没了娘呀……”我总是打断她,嚷着说,我有娘!我有娘!……在昏暗的油灯下,母亲背着我纺线,我听着纺车的嗡嗡声入睡。一觉醒来,满天星光闪烁。纺车还在嗡嗡地唱。待到清晨天亮了,我睁开眼时,母亲已赶早集回来了。用纺线挣来的钱,换回了全家的口粮,还有我爱吃的香瓜、甜杆、老玉米。从我会走路开始,就成了姐姐的尾巴,她走到哪儿,都把我带到哪儿。她编草帘,我帮着抱草;她去市场,我也跟着叫卖;她织毛衣,我帮着缠线。她去扭秧歌,我也跟着蹦。姐姐还给我糊灯笼,扎风筝,做毽子,折纸……跟姐姐在一起,特别开心。姐姐引导我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战争完全平息下来后,铁路通车了,养父回来了。由于他有文化,又是37年的老党员,被区政府聘为会计,成了解放初期的第一批国家干部。本想生活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下去,没想到因为我,又一次改变了整个家庭的命运。在战后,整建户籍时,区政府不给我落户口,说我是来历不明,必须到日本人收容所登记,办理领养手续。养父是个有远见的人,以防日后发生不测,毅然辞了工作,舍弃了党票,带领全家迁移到内蒙古中俄边境上的小城镇定居。这里人稀地广,多民族杂居,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我顺利地取得了户籍,成为名正言顺的家中长子,也是独生子。

来到内蒙古,日子好过了,家境逐渐富裕起来。家里养了四匹马,两头奶牛,每年都有牛犊、马驹出生。还有车、打草机、捆草机。养父夏天去草甸子打草,平时跑运输。母亲挤牛奶,卖牛奶,种菜园子。一家人整天忙忙碌碌,日子过得充实、快乐。

母亲虽然疼爱我,但并不娇惯我。为了提高我的生活能力,家里的活儿样样让我参与。每年暑假,都跟随养父去草地打草、喂牛、饮马、伺弄小牛犊、晒牛粪、挑水浇菜……从上中学开始,又接替了母亲挤牛奶的活儿。每天早晨4点起床,挤完奶再挑到奶站,然后去上学。晚间9点下晚自习回来后,再挤一次牛奶。在母亲的鼓励下,我不但不觉得累,反而很高兴。每学会一种活儿,就增加一份自豪感。母亲常说,“别小看这些粗活儿,学会了,以后遇到难事就能挺过去。”后来的漫长岁月,确实验证了母亲的这句话。文化大革命中被批斗,劳动改造,我挺过来了。回到日本后,生活中的困难,心理上的压力,我也挺过来了。

母亲特别注意我的身体发育成长。为了能让我长得结实健壮,不管我吃什么,用什么,她都舍得。新挤出的鲜牛奶,让我不限量地喝,然后才去卖。又从邻居的白俄大婶那里学会了自己制奶油、奶酪、烤面包。我家的食桌上,餐餐有奶制品。我比同龄的孩子长得都高都壮。母亲鼓励我参加各种体育活动,溜冰、滑雪、骑马……她常说,学习再好,身体不好也不行。

我入小学时,母亲高兴极了,给我做了新衣服、新鞋。用白色帆布缝了书包,又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一个漂亮的文具盒。用木头雕成的、油黑闪亮的盒盖上,有三朵鲜红的花朵。抽开盒盖,里边是三个装铅笔的槽。母亲说,这是你姐姐珍藏多年的珍爱之物,姐姐用它时,年年考第一名,你也要好好地学习吧。每天都把我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送我出门上学。劳累一天后,经常带着老花镜,在灯光下,一针针,一线线为我做衣服,补袜子,做鞋,用骆驼毛纺成线,给我织毛衣,织袜子。一直到我工作了,还穿母亲做的鞋。41号大鞋,做起来很不容易,穿母亲做的鞋,格外舒服。50年代初,一般的人家生活都很贫困,孩子多的家庭,吃不上穿不上。孩子们捡大人的衣服穿,都是破破烂烂,补丁叠补丁。我能穿上新衣服新鞋,在同学中不多见,很显眼,也深得老师喜欢。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总是让我念课文给她听。她还参加了街道办的扫盲班,她说要和我比比看谁学习好。她常说,书上说的都是有道理的,书念多了,就有本事了。可惜当时我并没有理解母亲的话,总是贪玩,让母亲操心。

在上小学三、四年级时,有的同学骂我“小日本鬼子”,有时在放学的路上截住我打我。母亲怕我受欺负,就去放学的路上接我。直到升入初中,同学们年龄大了,懂事了,不打我了,但母亲还是不放心。学校离家1公里远,如果遇到风雨天,母亲就举着伞,拄着棍,背着雨鞋送到学校。一双小脚踩在泥水里,真让我心疼得慌,再三不让她来,可是一到风雨天,母亲又来了。

“贤妻良母”、“相夫教子”这虽然是封建社会里妇女的道德标准,但母亲却认真地遵循它。母亲虽然身体瘦弱,但对生活的信念,坚毅顽强。60年代初期,家中的牛马都被牵到合作社去走社会主义道路,我们再也喝不上牛奶了,又遭到了三年的大饥荒,全国亿万人都饿肚子,饿死人的消息不断传来,母亲就带我到山上挖地种土豆,拣菜叶。那时我正在高中读书,为了让我能吃饱肚子,姐姐经常到学校找我,让我去她家,给我预备了掺菜的糠饽饽、稀粥,还有我爱吃的土豆饼。殊不知,姐姐为了这些,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呀。后来发生的事我才知道,姐姐经常饿着肚子上山捡菜,扒开雪地,在冻土中挖菜根。由于天寒地冻,终于病倒了。高烧不退,在一天早晨,肚子剧痛,脸色铁青。姐夫到学校找我,我们立即把姐姐送到医院。医生说,肠子已穿孔,要立即手术。需要输血,可是医院的血库早已断了血源,让家属自己找血。这可难坏了我们。在那个人人挨饿,个个瘦得皮包骨的年代,谁肯出血昵?我们班的团支部得知了我的难处,号召团员和同学献血。很多同学都是瞒着家长献了血。一共解决了8干多毫升血,为姐姐作了手术。一个多月过去了,病情不见好转,医生说,身体太弱,没有抵抗力了。姐姐瘦成一副骨头架子,两个膝盖骨突出得可怕。临终前几天,姐姐拉着我的手说,一明,……姐姐没白疼你,咱妈妈……就交给你了……姐姐临终前,没吃上一顿饱饭。可惜了32岁的好年华。如果她不是为了我,而退学,命运能是这样吗?

姐姐去世后,母亲就病倒了。我只得半天上课,下午忙家务,请大夫,买药,煎药,洗衣做饭,给母亲梳头,洗脚……母亲以顽强的毅力战胜了疾病。病愈后,腰就弯了,背也驼了,走路很吃力。但她天不亮就拄着拐棍出门,到垃圾站捡鱼头,鱼肠子回来喂鸡,让鸡多生蛋,换些副食品。那段日子,我心灰意冷,眼看着母亲艰辛地操劳,承受着失去姐姐的悲痛,耳闻着全国一片饥饿声,对生活已悲观失望。很多同学都退学了,我也产生退学的念头。母亲却真的生气了,骂我没志气,令她失望。母亲以她那年迈病弱的身体,面对艰难的生活,忍受着失去女儿的痛苦,默默地挣扎着,盼望着……母亲说过,“将来能和俺一明过上一天好日子,也知足了。”母亲的言行,使我明白了,母亲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是对我的那份情,那份爱,支撑着她承受着这种煎熬。母亲用自己的实际行动,鼓起了我生活的勇气。

终于盼到我工作了,回到母校做了中学教师。本想与母亲能舒心地过日子了,但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又成了“阶级异己分子”,每天与牛鬼蛇神、走资派一同被斗,被劳动改造。我虽气愤,但又无处讲理。母亲为我担着更大的心,怕我态度强硬挨打,一再劝我,忍着,少说话。大不了,咱回老家种地去。文化大革命后期,养父去世了,我当时却慌了神,没了主张。当时很多人家办丧事,为了避免火化,都是半夜出殡,冒着被批斗的危险。母亲虽然没有文化,却深明事理,为了不使我为难,镇定果断地作出三条决定:1、火化。2、不烧纸、不扎纸人纸马。3、不穿白孝服,只戴黑臂纱和小白花。丧事之后,我去上班,母亲又让我把黑纱摘掉。

母亲与人相处,真诚热心,谁家有困难,她都帮助。姐蛆家的孩子们都己成家,谁家发生纠纷,都来找姥姥。母亲劝他们说,遇事和对方换换位置想想,再退一步想想,就不生气了。外甥们都说,姥姥是“开明人士”。在邻居们中,母亲也很有威望,大婶、阿姨、老奶奶们,谁家有事,都愿找我母亲商量。有个邻居家的孩子在武斗中受了伤,母亲就让他藏在我家养伤,还劝他不要参加派别斗争。“四人帮”被打倒了,母亲和全国人民一样,心情振奋地迎来了新的生活。学校又给我分了新房子,母亲带着儿子、儿媳妇、孙女们搬进了新居。母亲的愿望实现了。虽然已近八十高龄,但还能为我们做饭,看家,还是每天为我们操劳。就在去世的前一天,还为我们蒸包子,与小孙女下棋。就在那年的初冬,飘第一场雪的时候,母亲走了,安详地走了。享年78岁。留给我的是那份情,那份爱,那份百转回肠地怀念。还有那无价的精神财富。

我是个无神论者.可是我却希望能有另一个世界,将来能在那里见到母亲和姐姐。我更希望能有来生,来生我们要做亲母子,亲姐弟。如果时间能倒转,但愿退回五十年,让一切都重新开始。蹉跎岁月似水流,三春未报已白头。梦中又见慈母面,彩云铺路蓬莱洲。(本文作者系中国归国者东京联络会事务局副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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