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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和他的小说

作者:未知  来源:樱花下   更新:2004-8-29 6:18:00  点击:  切换到繁體中文

 

 

留学英国

    从一九零零年起,日本政府决定派遣高中教师出国留学。同年五月十二日,漱石被选定为第一批留学生之一。
    漱石的专业是英国文学,自然早就抱有到英国去学习的愿望。但是,得到公费留学的通知时,他又向校长表示,自己并不特别希望出国,相信有比自己更加适当的人选。校长回答,有没有更为适当的人选与你无关,本校向文部省推荐你,文部省予以批准,你最好如命是从。他本来没有坚决推辞的理由,所以只好接受。漱石这种前后矛盾的态度,一方面可能和他不断反省,日益深刻地感到自己对于英国文学理解不足有关;另一方面又与通知中写明是为英语研究,不是为英国文学研究去留学有关。为了弄清后一个问题,漱石特意请示文部省,得到的答复是,多少可以按照自己意志加以变更。因此,漱石才决心出国去学习。
    七月,学年考试结束以后,漱石离开熊本回到东京,将妻子和孩子安置在镜子英国留学前夕(前排右是漱石)娘家,靠停职月薪二十五元维持生活,自己则踏上了西行的旅途。
    九月八日,漱石与藤代素人等一行三人,在横滨乘上德国轮船普罗伊先号出发,经过上海、福州,香港、新加坡、科伦坡、亚丁等地,到达 拿波里。航海生活似乎不很愉快。漱石晕船,从横滨开船刚走到远州滩附近就感到难受。在神户上陆休息,有人请客,又因为下痢不能动筷。抵达长崎时,也是“困卧床上,气息奄奄”
。后来稍稍有些适应船上生活,情况渐渐好转,但是风浪一大,身体就不舒服。船过新加坡后,再没遇到大的风浪,心情才算安定下来。
    漱石不仅晕船,而且不大喜欢和西洋人在一起,不大习惯西洋式的生活。开船第三天,他在一封信里写道:“同乘者为英国人或法国人,已有出洋旅行之感。至神户登陆,往诹访山温泉吃日本菜饭,着日本浴衣,暂时产生归国之感。”九月十九日的信里又写道:“外国人、西餐、西洋浴池和西洋厕所极不舒畅,毫无趣味,希望尽快吃到茶水泡饭和荞麦面条。”
    漱石一行乘船于十月十七日抵拿波里,十九日抵热那亚,次日挟乘火车于十月二十一日早晨到达巴黎。漱石在巴黎停留一周左右,游览了当地名胜,参观了万园博览会,怀着“巴黎之繁华与堕落实可惊也”的印象离开此地,十月二十八日晚间,独身一人渡海到达旅行终点——伦敦。
    漱石初到伦敦,人地两生,心神不定。这种情景在短篇小说《伦敦塔》中有生动的描述。开头几段是这样的:

    两年留学期间只参观过一次伦敦塔。其后也曾想去,但没有实行;也曾被人约过同去,但回绝了。一旦获得的印象被第二次去破坏是可惜的,让第三次去抹掉更加可叹。参观“塔”,我以为只能限于一次。
    去参观是到达不久的事,那时方向还辨别不清,道路当然更不认识了。简直就象荒野的兔子忽然被抛在日本桥上一样。走到外达,仿佛要被人浪卷去;回到屋里,又怀疑火车将会撞倒墙壁,朝夕不得安宁。如果在这种轰响和人群之中住上两年,我的神经纤维也会象锅里煮的鹿角菜那样糊烂吧。有时甚至想过,事到如今才明白,马库斯·诺尔达的退化论是伟大真理。
    而且我又没有象其他的日本人那样拿着介绍信去求帮助的地方,更不必说有什么本来住在当地的旧友了,所以每天只好提心吊胆地凭着一张地图指引出去参观或者办事。不言而喻,火车是不乘的,马车也不能搭,若是利用乱乎乎的交通工具,不知要被它带到什么地方去。在这广阔的伦敦,象蛛网一般纵横交错往来的火车、马车、电气铁道、铜条铁道,不能蛤我任何方便。我无可如何,伦敦塔每当走到十字路口就得打开地图,在人浪推挤之中探索前进的方向。看地图不明白时问行人行人也不明白时找警察,警察还不行时再问别的人,不论什么人都抓住问,喊住问,直到问明白为止。这样,好客易才达到目的地。
    记得参观“塔”就是在不用这种方法便不能外出的时候。若说来无来处、去无去处,不免有些禅语味道;可是经过什么道路走到塔前,又穿过哪些街巷回到家里,我至今仍不清楚,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只有参观过“塔”一事是确实的,“塔”本身的光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问以前如何不知道,问以后如何也答不出。只有这忘前失后的中间部分毫不含糊地浮现在眼前,恰如划破黑暗的闪电,在眼前一亮随即消失一般。伦敦塔犹如前世梦幻的焦点。

    留学地点本来有好几处可供选择。伦敦虽然物价昂贵,充满烟、雾和马粪可是学习语言方便,社会生活广阔,看戏。买书相当便利,所以漱石最后决定还是留在这个城市。
    漱石到达英国不久就深课感到钱不够用之苦。当时寄给家属和友人的信件,经常谈到这个问题。如十月二十三日的信里写道:“来欧洲若无钱,一天也难以生存。日本虽不整洁,却轻松愉快。”
    由于既没有钱,又怕浪费时间,所以漱石只好采取不与外人交际的“闭居公寓主义”。也由于同样理由,他在伦敦大学也只以旁听生身份听了两个月的课就停止了。自此以后,他除了到一位名叫库列依古的老师家里去听课外,其余时间都是自己闭门读书了。
    这个期间,池田菊苗的访问对漱石的学习和研究影响很大。池田也是东京大学出身,时间比漱石早几年。一九零一年五、六月问,池田在柏林留学期满,回国途中经过伦敦,和漱石住在一起。漱石后来说过,池田虽然是搞自然科学的,可是谈起话来象个大哲学家;靠他的帮助,自己开始停止幽灵般的文学学习,进行更有组织、更有分量的研究了。这里所谓更有组织、更有分量的研究,就是着手为写作文学理论著作《文学论》搜集、整理材料。
    据漱石说,经过许多周折,直到这时他才明白,除了靠自己的力量从报本上弄清文学是什么这个问题之外,没有其他拯救自己的道路;好容易才发现象从前那样完全以他为中心,自己如同无根浮萍一样胡乱漂来漂去是不行的。譬如一读某个西洋人评论另外一个名叫甲的西洋人的作品,几乎不考虑他的话对不对,也不管自己理解没理解,就随声附和地到处宣扬。这可以说是生吞活剥,也可以说是机械搬用,总之是把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成自己所有和自己血肉的别人的东西,当作白己的东西到处去讲。可是,由于时代的关系,当时大家都赞扬这种作法。然而,不论怎样受人赞扬,因为本来就是穿着借来的服装摆架子,所以自己内心总是不安,如同毫不费力地把孔雀羽毛披在身上自吹自擂一样。因此,他深深感到若不去掉浮华,更加诚实一些,自己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安心。例如,即使西洋人说这是很好的诗,语调十分优美,那也是西洋人的看法,并不是不能供自己参考,但自己如果不那么看的话,毕竟不应现趸现卖。自己是一个独立自主的日本人,决不是英国人的奴婢;既然如此,作为日本国民之一员就必须具备独立自主的见解,而且从尊重世人所公认的正直这个道德观点来看,也不应该歪曲自己的意见。
    漱石掌握了这个“自我中心”的思想之后,变得异常强大起来,产生了“他们算什么呀”的气慨。他认为,使他摆脱以前茫然自失的状态,指引他沿着新的道路前进的东西,其实就是这“自我中心”四个字。
    漱石感到,有了“自我中心”这四个字,他的不安就完全消除了。他第一次怀着畅快的心情眺望阴郁的伦敦。打个比喻说,就好象经过多年的懊恼以后,自己的尖镐铛地一声掘到矿脉的感觉一样。再换句话说,又好象以前一直被蒙在雾里的人,突然在一个方位上清楚地找到了自己应当前进的道路。
    遗憾的是,漱石得到这个启发时,已经留学满一年以上了。固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英国完成这件工作了。他只好尽量搜集材料,准备回同之后再好好整理。这就是说,漱石回国时比出国时增加了力量,虽然这种力量是偶然得到的。
    总而言之,漱石准备写作《文学论》,目的在于反对日本当时盲目崇拜西欧的风潮,独立自主地从理论上彻底解决什么是文学的问题。大约从一九零一年九月开始,他已经全力以赴投入到这项颇有意义而又相当艰巨的工作中去了。他闭门关在公寓里,把所有的文学书都放到行李底下去,因为他认为用这些文学书来解决“文学是什么”的问题,就如同用血洗血一样,永远不会完结。他立誓要从心理方面查清文学如何需要,因而得以生存、发达和颓废;他立誓要从社会方面探明文学如何需要,因而得以存在、兴隆和衰灭,他提出的问题又大又新,所以他相信任何人也不能在一、二年间将它解决。因此,他拿出自己所有的时间,尽力搜集各个方面的材料,用他可用的全部费用购置参考书。漱石自己认为,从着手投入这项工作起到留学期满为止的几个月里,是他平生最专心致志持续进行学术研究的时期。
    漱石在英国期间,由于多种原因,精神方面不大舒畅。伦敦市内嘈杂的声音、高耸的楼房、污浊的空气、拥挤的人群、杂乱的牢辆,都使他感到不快;但是最使他感到不快的,还是高傲的英国绅士。他后来回忆这段留学生活时说过,在伦敦居住、十活的两年,是非常不愉快的两年。自己在英国绅士之间,好象一只与狼群为伍的长毛狮子狗,过着悲惨的日月。伦敦人口据说有五百万。自己当时就象是在五百万粒油珠中掺进去的一滴水珠,勉勉强强地维持着朝不保 夕的生命。如果一淌墨汁掉在洗得很干净的白衬衫上时,主人的心情必定不会快活。自己正象这样一滴讨人厌的墨汁,犹如乞丐一般在伦敦大街上徘徊,两年间吞吐了这个大城市几千立方尺人工造成的充满煤烟的空气。这是很对不起英国绅士们的。漱石敬告一向被看成绅士模范的英国人:我并不是自己怀着好奇心进入伦敦的,而是被比个人意志更大的意志所支配,抱歉地在你们的面包恩泽之下度过许多岁月的。两年之后留学期满回国,我的心情如同春天到来大雁北归一般。令人遗憾的是,不但留学期间我没能以你们为楷模,万事如你们的意,并且时至今日仍然不能成为你们所希望的那种模范人物。然而,我是奉官命去的,不是自己要求去的。若是以我自己的意志来说,我终生一也不想踏上英国的土地。
    除了不大喜欢英国和伦敦以外,没有知心朋友也使漱石感到无限寂寞。刚刚到达伦敦不久,他就在给藤代素人的信里透露了这种心情:“君等多人聚集,盛大之极;余却孤身一人寂寞之至。”
    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因素,就是镜子很少写信,漱石无法及时了解一家大小的情况,总是提心吊胆,日夜不得安宁。漱石出国时,镜子正怀孕。所以,漱石到英国后,一直惦念她是否平安生产。次女恒子虽然早在一九零一年一月就已出生,可是镜子长期没有写信告诉漱石。漱石在三月份写的信里还在催问:“你生产了吗?孩子是男是女?大人、孩子都健康吗?我一点也不了解。身在远国,担心得很。”
    精神方面不大舒畅,研究工作又在加紧进行,两方夹击,终于使得漱石的神经衰弱症发作起来了。早在一九零一年七月的日记里,他就写道:“近顷非常不愉快,为无聊之事费神。”这种情况日益发展,他在一九零二年九月从伦敦发出的最后一封家信里则写道:“近顷因神经衰弱,心情不佳,毫无办法。”当时外界甚至风传漱石精神失常的消息,文部省还特地发出了“夏目精神异常, 由藤代(素人)保护回国”的所谓“训电”。
    一九零二年十二月五日,漱石结束了两年多的留学生括,离开伦敦,踏上了归国的航程。不幸的是,临行之前接到挚友正冈子规病死的讣告,悲痛至深。他在十二月一日给虚子的信中写道“子规病状由不断惠送之《子规》知之,临终情况,承蒙逐一通知,感谢之至。小生出国当时即认为已经没有可能活着会面,双方皆怀同样心情分手。故今不感惊讶,惟有遗憾而已。但窃以为与其忍受此种痛苦,不若尽快正寝,或许为本人之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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