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三年一月二十三日,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漱石乘博多号轮船抵达神户,第二天坐火车回到东京。岳父中根重一和镜子到新桥车站迎接,漱石下车以后,用手托着大女儿笔子的下巴,目不转睛地凝视了一会儿,脸上浮起了笑容。 漱石回国后,首先碰到的难题是如何安排家庭生活。当时他怀里连一个银币也没肓,要在阔别已久的故乡东京建立一个新的家庭,他迫切感到需要一笔钱。 他离开日本之前,把妻子和孩子都托给了岳父,岳父腾出一所小房让她们住下了。他岳父当时还是个官吏,虽然没有大摆排场的资格,可是也不至于穷到连照看女儿和外孙女也觉得为难的地步,何况公家还会月月发给镜子若干津贴呢。因此,漱石安心地把家属留在东京出国了。 漱石在国外期间,日本内阁发生了变化。岳父从比较安全的闲职——行政裁判所评定官——被拉出来,担任了一个动荡不定的职务——内务省地方局长。但这个新内阁很快就倒台了。于是,岳父被迫卷入了崩溃的漩涡之中。 漱石身在异国听到这个消息,以充满同情的目光眺望过故乡的天空。然而,关于岳父的经济情况他却没有特别考虑,几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漱石是个相当迂阔的人,动身回国的时候,还以为妻子靠每月领来的一些钱也足以养活两个孩子,使用一个女仆了。“因为反正不出房钱”——他漫不经心地想。可是,一看到实际情况,便目瞪口呆了。漱石在外期间,镜子把自己家常的衣服全部穿坏了。没有办法,后来只好把丈夫留下的朴素男装也改改穿上了。座垫露出了棉花,被褥也破了。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岳父在旁边看着也毫无办法。因为他失掉政府地位以后,又搞过投机头卖,把本来就不多的积蓄全部花光了。 漱石穿着几乎无法回头的高领西服从外国回来以后,不得不沉默地注视着处于这种惨淡境地的妻子和孩子。他的时髦打扮受到辛辣的讽刺,这给他是沉重的打击。他的嘴唇连苦笑的勇气也没有了。 不久,他的行李到了,里面装的几乎全部是书,连个戒指也没给妻子买来。在这所狭小的房子里,那么多行李堆在一起,连箱子盖也很难打开,他感到扫兴。于是,只好出门到处去找房子;同时,必须设法筹款。 到了三月三日,漱石用辞掉熊本高中职务领到的一笔钱,好容易才把家搬到了本乡千驮木的新居。 住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以后,夫妻之间由来已久的矛盾又重新露出头来。漱石回国不久,镜子再次怀孕,同时歇斯底里症复发,两人关系随着严重恶化起来。 有一天夜里,漱石偶然睁开眼睛,发现镜子瞪着两只大眼望着天花板,手里拿着他从西洋带回来的剃刀。她没有把藏在黑檀木鞘里的刃直立起来,只是握着黑柄,所以寒光没有映入漱行的眼帘。虽然如此,他也吓了一跳,赶忙抬起上半身,冷不防从镜子手里夺下了剃刀。“别干那种糊涂事!”——漱石一边说着,一边把剃刀扔掉了。剃刀撞坏一块隔扇玻璃,掉在外面套廊上了。镜子茫然若梦,什么话也没说。 她真的是迫于无奈拿起刀子呢,还是由于病症发作不能掌握自己,不顾一切玩弄刀子呢?还是只从女人想要战胜丈夫的策略出发拿来吓唬人呢?吓唬人的真意又是什么呢?是打算使丈夫恢复过去平和、亲近的态度呢,还是只为浅薄的征服欲所驱使呢?——漱石躺在床上对这件事提出五、六种解释,并且不时把眼睛悄悄转向镜子,窥探她的动静。镜子不知是睡是醒,身子一动不动,好象炫耀死亡的人一般。漱石又重新思考起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来了。 在支配他的现实生活中,这个问题的解决比学校的讲课还重要得多。他对镜子的态度全凭这点来决定。从前,他俩的关系还是单纯的,他一心认定镜子不可思议的举动是由于疾病造成的。那时,每当镜子病情发作,他就怀着对神忏悔的诚心跪在她的膝下。他相信这是作为丈夫最亲切、最高尚的对策。 “如果弄清原固,就是今天也未尝不可那样做呀。”——他心里想着,充满慈爱之情。然而不幸的是,他感到如今原因仿佛不象从前那样简单。漱石考虑得很多很多。怎么也无法解决的难题使他感到疲倦,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儿,又得马上起来到学校去了。第二天,他终于没有得到机会跟镜子谈起昨晚的事,镜子的表情也好象太阳一出就把它全忘了。 漱石在伦敦期间得过神经衰弱,临回国时已经有所好转。可是,回国以后又碰到一系列不顺心的事,例如自己经济相当拮据,哥哥、姐姐、养父、养母还来要钱;夫妻关系本来就不大好,近来更加恶化;备课相当吃力,学生反映却不太好等。请如此类的因素严重刺激了他那本来就不健全的神经,促使他的神经衰弱症再次发作,有时甚至出现某些精神失常的症状——或者突然对镜子和孩子发起火来,或者以为女仆愚弄自己,非要把她解雇不可;或者怀疑在家帮忙的学生是侦探,在时刻监视自己的行动。不过漱石对于自己的神经衰弱并没有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他当时所写的一组题为《断片》的文章以及后来所写的小说《道草》,都是不断进行自我反省和自我斗争的明证。 漱石辞去熊本高中的教职以后,便在东京第一高级中学和东京大学两校任教。中学方面的英语课程,不需要他花费很多气力:大学方面的英国文学课程,却必须认真作好准备。一九零三年四月初新学期开始,漱石登上两校讲台,名义都是讲师(当时东京大学英文科没有教授,只有三个讲师,包括漱石在内)。大学方面从四月到六月的讲题是“英国文学形式论”;然后从九月开始正式讲“文学论”,前后共两学年,“文学论”之后又讲了“十八世纪英国文学”,直到一九零七年三月为止。为了讲好这些课,漱石确实下了不少功夫,但是起初学生反映并不太好,使他深感失望,甚至想要辞掉职务。他在当时写的信里一再提到这个问题。如一九零三年五月的信写起“大学授课因不理解,评价颇恶……第一高中极为安闲、愉快,不似熊本负有责任。”六月的信写道:“我喜欢高中,拟停止大学。”七月的信写道;“我打算辞掉大学工作,找到院长大略陈述卑见。但院长气势颇盛,令我畏缩。” 漱石回国一年左右,日俄战争爆发了。一九零四年二月十日,日本对俄国宣战。五月间,漱石发表了一首所谓鼓舞土气的诗歌《从军行》,表现出空前绝后的狂热的“爱国”热情。不过,这首诗写得并不十分高明,甚至在当时东京大学英文科学生之间流传着这样的话:“写这样拙劣的诗,实在有损我们英文科的名誉。” 漱石对于这场战争的态度到底如何呢?他在一次公开发表的谈话中说道:这次战争开始以来连战连捷,虽然对手是名副其实的欧洲第一流强国俄罗斯。政府当局的打算我们无从了解,可是我们一般人却是尽了最大努力,拼死拼活,从而表现了国民的真正价值。这个事实使从前迫于无奈才说的所谓“大和魂”,变成了出于真正自信的大叫。同时,同样是说“日本”二字,话没有两样,可是说话人的心情却不同了。人们的精神高扬起来,认为既然对方是人,那么我们也是人。这种自信自觉扩展开来,其影响将会波及所有方面,当然也包括文学在内。以前崇拜西洋,醉心于西洋,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如西洋,什么都得模仿西洋人;如今一旦翻然悔悟,踏上自信自觉的道路,想法也就不同起来。日本总是日本。日本有日本的历史。日本人有日本人的特性,不见得要模仿西洋。西洋能成为模范,我们也能成为模范。西洋不是不可战胜的。过去的国粹主义时代认为,日本文学方面也有出色的东西,近松门左卫门可以比得莎士比亚。今后我们不是这样想法,而是站在自信自觉的立场认定,我们在世界上毫无逊色,我们过去在文学上没有取得伟大成就,但是今后会有成就,会出现伟大作品,决不劣于西洋,而且要超过西洋。这种自信自觉乃是自然趋势,而在这种趋势下发展起来的日本文学将会成为不同于以前的,大有希望的东西。 从这些话里我们不难看出,漱石支持日本参加这场战争,欢呼日本在这场战争中所取得的胜利,乃是出于一种爱国热情,即希望日本人抬起头来,不要甘心做西方人的奴隶,尤其希望日本人在文学方面抬起头来,创作出不劣于西方甚至超过西方的文学作品。在他的心目中,俄罗斯不仅是俄罗斯,而且是西方列强的代表。然而非常遗憾,他没有能够把自己的爱国心理和统治者的侵略意识严格区别开来,没有能够把本民族的自强和对他民族的侵略严格区别开来,因而也就不能看清这场战争的反动性质,即两个帝国主义国家互相争夺殖民地。毫无疑问,这是他的阶级局限性和思想局限性的表现。 尽管这时漱石的教学任务很重,但他仍然抽出余暇,拿起笔来进行创作。他最初动手写的小说,就是那部有名的幽默讽刺作品《我是猫》的第一节。 《我是猫》是怎样动手写起来的呢?大约在一九零四年年底,有一次,主编《子规》杂志的虚子让漱石写点什么东西发表,于是漱石便写了一篇小说交给他。虚子看过以后觉得很有意思,不过认为还有一些地方必须如此这般地修改一下。漱石以为他的意见不错,所以就照他的说法改了。改好之后,虚子大加赞赏。可是当时漱石还没想好题目,不知是叫“猫传”好呢,还是干脆用开头第一句“我是猫”好。虚子赞成后一个,因此便决定用这个名字在《子规》上发表了。开始,漱石本来打算写这一回就完了,可是虚子听说小说反映不坏,又劝漱石继续写下去,于是他又写了第二回。大概漱石心中仍有就此打住的想法,所以小说的头两回结构比较完整,可以自成一体。然而第二回一发表,就在社会上引起了轰动,漱石和虚子也都来了劲头,小说也就一回一回地写了下去,一直写到第十一回,终于变成一部长篇巨著了(有趣的是,漱石的《我是猫》问世以后,又陆续出现了《我也是猫》等一系列“我小说”)。据漱石说,他只不过偶然写了这部作品,并设特别想到要对当时的文坛如何如何。仅仅是想写就写,想作就作。不过,他开始写作时和写到最后的想法有很大不同。文体之类也不愿意模仿别人,只不过是想那么写写看。 《我是猫》问世时,“明治维新”已经过去了三十几个年头。在这期间, 日本确立了以天皇为中心的地主资产阶级联合政权。这个政权对内压迫剥削人民,镇压了“自由民权运动”,对外发动侵略战争(中日战争和日俄战争),掠夺了大量赔款,搜刮了大批资源。通过这些罪恶活动,天皇专制政权得到进一步的巩固和加强,地主资本家的腰包塞得越来越鼓,劳动人民的日子却过得越来越穷。漱石作为一个头脑清醒的知识分子,生活在这个环境之中,虽然没有可能看清历史的全貌和实质,但是却看出了这个社会存在的种种弊端。 这部小说在艺术表现方面有两个显而易见的特点:一个是它借用一只猫的眼睛来观察世界,展开故事。“我是猫,名字还没有”——小说开头这样写道。这只猫从出生不久到最后淹死,在主人公苦沙弥家里生活了两年,小说所写的诙谐有趣的故事,都是它的所见所闻。另一个是它没有一般小说所谓的故事情节。漱石自己说过:“这部作品既无情节,也无结构,象海参一样无头无尾。”当然,通过猫的眼睛写人未必是什么了不起的创造,没有情节结构也不一定是什么特长。但是,当时日本文坛的视野狭小,作品人物限于小市民,主题不外乎男女恋爱和人情纠葛,此外似乎再没别的可写。在这种情况下,《我是猫》采用新颖的形式,内容不仅超出一般的恋爱和人情,而且敢于俯视自私自利的人类社会,辛辣地嘲笑其中的污秽,就变成了崭新的创造,并引起了人们的狂喜。事实上这样的嘲笑和讽刺作品不仅在当时,而且在整个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也是不可多得的。只有后来出现的芥川龙之介的《河童》可以与之匹敌,而《河童》又是受《我是猫》的启示而产生的。 小说的场面几乎全部集中在苦沙弥的家里。苦沙弥和他的同学、朋友、学生等中年和青年知识分子,在他家客厅里说笑话,讲故事,高谈阔论,嬉笑怒骂,指斥社会,批评人生,构成小说的主要内容。要说情节的话,只有苦沙弥家和邻居金田家发生冲突,金田施行阴谋诡计激怒苦沙弥,苦沙弥大动干戈加以反击可以算得。到小说结尾的地方,这场风波逐渐平息下来,苦沙弥的生活又恢复到原来的老样子,苦沙弥家的猫也感到无聊得很,便偷喝了啤酒,掉进水缸里淹死了。 苦沙弥是个中学英语教师(不难看出,这个人物在经历和气质上有不少地方近似作者本人)。他为人老实正直,自鸣清高,不求荣达,住着简陋的房子,过着清贫的生活,对社会上的权势阶级抱着强烈的憎恶,对世界上的不良现象感到深深的鄙夷。同时,他又是脾气急躁的,缺乏行动的,不知如何对付环境的人,常常为了一点小事大动肝火,弄得自己十分苦恼。不用说是更大的黑暗势力,仅仅一个资本家金田施了一些诡计,例如收买一批帮闲偷听他们的谈话,在他门前起哄,挑唆落云馆的学生在他院里捣乱,就闹得他焦头烂额,束手无策。如有一次,苦沙弥正在家里和几个朋友聊天,忽然听见外面墙根底下三、四个人发出了“啊哈哈哈……”的喧闹声。其中有一个说道:“骄傲的笨蛋!”另一个喊道“快搬到大一点的房子里去住吧!”又一个叫道:“可怜虫,再怎么威风也是个假李逵罢啦!”声音很大。苦沙弥忍耐不住,跑到走廊里去;用同样大的声音吼道:“乱吵乱嚷什么!干什么特地跑到人家墙脚下面来!”“啊哈哈……”外边那几个人乱嚷着。苦沙弥动了大怒,急忙站起来抓了根手杖,飞跑到大街上去。猫也跟着主人从墙的缺口地方跑到街上,发现主人在街道正中,拿起手杖无用武之地,只好撑着它站着。街上没有一个人,猫也觉得好象给狐狸迷住了似的。尽管苦沙弥事后替自己打圆场说:“可是我每天都在斗争着。虽然对手不出来,我一个人动了火也要算是斗争吧。”他的这种斗争方式实在是可笑的,既找不到斗争对象,又不知道用武之地在哪里。结果,这种斗争不但无损于对方一根毫毛,反而搞得自己无法忍受下去。于是,金田派来的铃本藤十郎劝他不要和有钱人对抗,甘木大夫给他施行催眠术,另一位哲学家则让他采用消极修养的办法以求心安理得。这些当然都是妥协的方法,看来苦沙弥也只有从中选择其一了。正如猫所说的那样,“主人究竟选择哪一种,当然是主人的自由。不过,哪一种也不选择,是绝对办不通的了。,” 在苦沙弥周围的人物中,迷亭是较为突出的。迷亭不象苦沙弥那样迂腐。他性情开朗,喜欢开玩笑和欺骗人。有一次,他到饭馆去吃饭,故意把牛肉马铃薯说成“薯铃马肉牛”,弄得堂倌和厨子摸不着头脑,闹出许多笑话。又有一次,苦沙弥跟他诉苦说,不知怎的,画总是画得不好。他就顺口答道,当年意大利大画家安得莱·德尔·沙尔特说过,要画自然,要去写生。过几天苦沙弥对他认真地说:“我按照你的劝告,把力量都用在写生上咧。的确没错,画起写生画来,早先从未注意到的物的形体啦,颜色的细微变化啦等等,好象都十分明确了。……安得莱·德尔·沙尔特究竟是伟大的。”这时他却笑起来说道:“说实话,老兄,那是我随口胡扯的。”“什么是胡扯的?”苦沙弥还没明白受了愚弄。“什么是胡扯的?就是你所感佩不置的那位安得莱·德尔·沙尔特呀。那是我一时捏造出来的。”虽然他也有正义感,象苦沙弥一样;可是他只会冷嘲热讽一阵,拿不出实际的解决办法,在这一方面甚至还不如苦沙弥,因为苦沙弥还敢于斗争,他却只会在苦沙弥斗争时站在旁边拍手叫好。 如果说漱石对苦沙弥,迷亭等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既有深切的同情,也有善意的讽刺,既写了他们可爱的地方,也写了他们可笑的地方的话,那么对于资本家,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切丑恶事物和不良现象,他的态度则是憎恶的,他的讽刺则是辛辣的。 这首先表现在小说对于资本家金田的描写上。金田身兼三个公司的董事,是个飞扬跋扈的资本家。小说没有正面描述他飞黄腾达的“事业”,仅仅通过漫画式的笔法丑化他的面貌,通过他对苦沙弥耍弄的卑劣手段,巧妙地勾勒出他的丑恶嘴脸。从苦沙弥和铃本藤十郎的一段对话,可以看出漱石对金田一流人物的揭露是多么尖锐。铃木对苦沙弥说道:“我觉得当教员既清高,又舒服,既有闲工夫,又可爱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不是挺好的吗?做一个资本家当然也不坏,但是象我辈中的人可不行。”苦沙弥听了,毫不客气地说:“我从当学生起就讨厌资本家。只要能赚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用古人的话说,那就是‘商人’嘛!”铃木也不得不接下去说:“未必罢——倒也不能说全是那样的,不于不净的地方当然多少也有一些,总之,要是没有和金钱情死的决心,就做不成资本家的。不过,金钱也是一个不大好对付的东西。刚才我还在一个资本家那里听来了这样的话,说是要想赚钱,就得精通三角①,就是要缺义理,缺人情,缺廉耻的意思,不是说得很有趣的么?哈哈哈哈……”对于这些精通“三缺”的人,漱石是深恶而痛绝之的。所以小说借用猫的嘴,对于“象金田老爷乃至金田老爷的巴儿狗之类也都能以‘人’的资格在街市上通行无阻”的反常现象表示愤慨,又借用迷亭的话骂金田道:“凭着驴打滚的高利贷起家,又贪又狠,穷凶极恶,千刀万剐,他也不肯咽气哩。” ① 日语“三角”读音与“三缺”相同,此处是“精通三缺”的意思。 除此之外,小说还对明治社会的黑暗和罪恶进行了颇为广泛的嘲笑和讽刺。它揭露了官吏、警察、侦探、特务等资产阶级统治人民的工具,认为官吏本来应当是人民的公仆,为了叫他们作为代理人办事,才付给他们一定的职权。“然而在他们办事的时候,凭借了别人给他们的职权,就耀武扬威起来,认为那种职权是他们生来便具有的,狂傲得认为对于他们的活动,人民丝毫没有置喙的余地”;而警察局的侦探为了搜索证据,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甚至还要罗织虚构,陷害良民”。它嘲笑了资本主义制度下人与人之间的虚伪关系,指出在这个社会里一个人为别人而蹙眉、流涕、长叹,决非自然的态度,而是虚伪的表演,“说一句公平话,也是煞费苦心的艺术。虚伪做作得最巧妙的人,被看作是最富于艺术的良心的人,是最受社会尊敬的人。因此,最受社会尊敬的人,事实上也就是最靠不住的人。”它指出这个社会已经不可救药,人们已经无法生活下去,只有想法死掉,设法自杀。苦沙弥说过,“死是苦痛的,然而死不得就更加痛苦。对神经衰弱的国民来说,活着比死去还要痛苦”;并且预言“从今天说起,再过一千年以后,人们都必然会实行自杀的。一万年以后,一谈到死,除了自杀以外再也没有别的死法了。”这些话看来象是笑话,其实包含着真理,正如小说里另一个人物所说的,“要说是诙谐就是诙谐;要说是预言,也许就是预言哩。” 小说结尾的气氛是相当凄凉的:
秋日短,已经渐近黄昏了。抛到火钵里面的纸烟的死骸不计其数,而火钵里的火却早已熄灭了。光景是这一帮人虽然颟顸,也已经索然兴尽了。独仙先生首先站了起来说:“时候大晚,该回去了。”其余的人也都纷纷说着;“我也回去了!”都走出了二门。恰象杂耍场子散了场以后一样,客厅顿时寂静起来了。
这段话,表明作者对于前途的悲观和对于未来的失望。这种极端悲哀的结论,一方面说明,他对现实社会恨之入骨,觉得它到处黑暗,看不到一点光明的地方;另一方面,也是他的思想局限的反映,他既感到自身的软弱无力,也看不出任何可以改变现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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